江雪珠咬牙切齿,眼角含泪,她的悲怆声隐含着一丝求怜,似乎是想换一个浪子回头。
“江三娘子,慎言。
我们不过成亲三日,虽拜过天地,却并未圆房。
说起来,倒也不算真夫妻。”
裴玄度冷冷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江雪珠,语气冰冷。
若不是这婚房红影昭昭,江雪珠都怀疑成亲这件事是不是黄粱一梦。
她双手不由地抓地,指间渗出鲜血。
“若那可汗发现这嫁过去的是一个己婚妇人,届时向大澧发难,不知裴侍郎和宫里那位,是否能承受住这血流成河的怒火?”
三日前,她欢欢喜喜地嫁进这裴府,以为找到了半生幸福。
谁知这第一日就独守空房,第二日就被婆母罚跪。
这第三日,竟是要将她送进宫里,加封公主,送去和亲。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待你抵达那茫茫草原,大澧就筹备到了军马,何惧之有呢?
再者说,大昭未亡母侍子,亦是寻常。”
裴玄度笑了,他看着地上脸色苍白的新婚娘子,眼神中没有半分疼惜,反而有一种终于撕破脸皮的畅快。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也伪装得太久。
若说一开始他只是不喜欢温吞又工于心计的江雪珠,那么现在他完完全全视江雪珠为生死仇敌。
尽管这样的伪装并不是江雪珠要求的。
江雪珠怔怔地看着他,裴玄度爱笑,每次笑起来,她都觉得这是多么风光霁月的男人。
从前在闺阁之际,就听闻这裴玄度芝兰玉树,为人清正。
他与内心被仇恨浸染的自己完全不同,他对她似乎有一种互补的吸引力。
潮湿处的花草有时候无比渴望温暖明亮的阳光。
没想到,裴玄度如今笑起来,也那么邪气。
活像深宫中那谄媚的、阴险的太监。
不对呀……他如今不就是那凤仪宫的面前的红人么?
江雪珠低下头,眼珠子沽溜沽溜转了几圈,庆幸自己没太昏头。
再抬起头来,己经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像一位旧居内宅的怨妇:“裴郎,从前在国公府,你屡屡替我解围,还与我……海誓山盟,难道全都是假的吗?
你可知,我与你拜堂的时候,内心有多欢喜?”
话毕,江雪珠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实在是有点想吐。
俗话说,做戏做全套,她声泪俱下地爬过去攥着裴玄度的衣角。
裴玄度讥讽地笑了一声:“江雪珠,你双手沾满鲜血,内心盈余腌臜,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对你,有情?
过往种种,不过是为了微儿的凤位。
昨日封后大典己成,我为何还要在此同你虚与委蛇?
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
江雪珠听着裴玄度的指控,终于忍不住吐了点真心话:“……你既心悦江念微,又亲手把她嫁给别的男人,你不可笑么?”
掌风带过,巴掌声清脆响起。
“你懂什么?
这是爱!
这是我裴玄度伟大的爱!
你是微儿登上凤位最大的阻碍,我必要为了她,料理你!
若非近日昭国亲旨要公主和亲,你以为我会让你活到现在?”
“是你提的,还是江念微提的?
她如今己经是皇后了,怎么还要跟我过不去?”
江雪珠淡淡道,她语气没什么波澜,与面前疯魔的裴玄度截然不同。
倒并不是说她对江念微的恨意不显,这些年来,她对江念微的恨意恐怕都能养出十个妖魔了。
可是每次!
每次!
眼看就要大仇得报的时候,江念微总是能死里逃生。
最后一次,江念微甚至被迫逃到了儋州,结果却峰回路转碰到晏璟,还当上了太子妃。
封妃不过几日,先皇驾崩,她顺理成章封了皇后。
江念微一生顺遂非常,太顺了,顺得江雪珠有些后怕。
江雪珠几乎把整个恒国公府屠戮殆尽,可是这些加诸于江念微,反而让她更上一层楼。
渐渐地,江雪珠觉得自己似乎是江念微与追随她的男人们之间的调味剂。
“是谁提的不重要,你可知上一个去昭国和亲的魏阳公主?
据说一到王帐,就被扒光了衣服,送给下人赏玩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江雪珠,念微说,她很期待你有这样的一天。”
裴玄度癫狂地笑了一阵,而后拿起袖中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恒国公府行三娘子江雪珠,秀外慧中,端庄矜持,特封为荥阳公主,不日奉命与大昭结姻亲之好,钦此。”
“裴郎,我有话同你说……”江雪珠低下头,语气微弱,“我昨晚将嫁妆移出去了,我想,现在裴府应该很需要这笔丰厚的嫁妆吧。”
电光火石间,江雪珠好像摸清了点门道。
若她是江念微封后的阻碍——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阻碍了,以她的出身、才华那是完完全全够不上太子妃的门槛的,何况皇后——大可找人刺杀,此事一了百了。
若说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人觊觎,那必定是她身上的谢家家财。
她母家颍河谢氏主家全族倾覆,舅父家主辞世之际不顾劝阻,把谢家托付给了江雪珠。
如今恒国公府式微,江念微生母又声名狼藉,她的凤位实在是摇摇欲坠。
可若是有了这富可敌国的谢家,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己经凋零的谢家,和如今谢家的掌权人拿到这笔钱财呢?
自然是娶了,再以接管亡妻物件之名,名正言顺地发一笔。
只是如今有大昭要娶公主一事,那便顺水推舟。
既能以非常之法折辱她江雪珠,还能在皇上面前,卖一个好。
江雪珠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种一箭双雕的好法子怎么能不付出一点代价呢?
“啊——”裴玄度的惨叫声响彻裴府。
江雪珠颤颤巍巍地从裴玄度的脖子里拔出金钗,上面的雪白的坠珠己变成血珠。
“原来你们读书人的惨叫声,跟庄子上的恶仆也没什么区别。”
江雪珠站起身来,裴玄度的血染红了她的白裙,与三天前她出嫁之时的嫁衣别无二致。
门外是听到惨叫声匆忙赶来的府兵,他们看到如死狗般躺在地上、脖子还在往外放血的裴玄度,面上一黑,握紧手中兵器,恨不得马上取下江雪珠的项上人头。
江雪珠优雅地用香囊擦去脸上鲜血,将金钗插在发髻上,举起手中的圣旨,弯唇笑道:“吾乃荥阳公主,谁敢放肆?
我要入宫,好好会会我那皇后姐姐。”
…………“江雪珠,你个连封地都没有的公主,竟敢杀了表兄?”
江念微不可置信的声音在凤仪宫的大殿上回荡。
江雪珠被几个宫人摁住手脚,脸上鲜血淋漓,不知是被裴玄度的血溅到,还是方才被江念微扇了十几个巴掌自己流的。
“那就请皇后娘娘,赐我一死了。”
江雪珠笑得癫狂,而后幽幽道,“我今日唤你一声皇后娘娘,只是不知这凤仪宫你还能住多久呢?”
“啪”,又是一个巴掌,江念微气冲冲走到江雪珠面前,怒斥:“若非你这毒妇是弑父、弑母、弑兄、弑妹,以我国公府的权势,这后位于我稳如泰山?
你这毒妇!
来人,把她脚筋给我挑了!
想来如此,荥阳公主就没法逃了!
公主和亲,大义啊!”
“弑母?
王婉华可不是我的母亲……恒国公府死得妙啊,你知道吗?
王婉华死的时候一首在求我不要伤害她的一双子女,可怜至极……她那副模样,活像当初我求你放我娘亲一码的时候……啊……”宫人手起刀落,江雪珠知道,她再也站不起来了。
…………前往大昭的路并不好走,马车亦是颠簸非常。
她走不了,偶尔只能通过马车上的小窗子看看外面。
领头的是个玉面将军,脸色却是黑黑的。
数个北风凛冽的夜晚,那小将军都问她:跑吗?
跑吗?
江雪珠看着无力的双腿,一次一次拒绝了。
她嘴上说的是双腿己废跑不了,心中的声音却是一路上百姓的感激和不舍。
“公主殿下,有了公主殿下,边境就不会打起来,俺也就能多苟活几日了。”
“公主殿下要平安……”“呸,偌大个大澧的平安竟要个弱女子来守护!”
“……”那小将军说只要她点头,他就带着她回长安,此去鸿门,不若开战。
江雪珠说:“大仇己报,仇人皆死,无意长安。
心中唯余家国,边境百姓何辜?”
阳丰元年,春,一月,癸亥,端淑皇后江氏崩。
阳丰元年,春,二月,丁卯,荥阳公主江氏自刎于大昭,随行御史率小队及时逃脱大昭。
阳丰元年,春,二月,辛卯,威武将军率二十万兵守境,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