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电力中断那种沉闷的熄灭,而是像一只被无形巨手扼住喉咙的鸭子,所有的尖啸、嗡鸣、电子合成音的警告,都在同一瞬间被硬生生掐断。
城市庞大的声浪背景——汽车的引擎、深夜档电视的喧哗、空调外机的嗡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陷入一片死寂。
紧接着,是尖叫。
不是一声,两声。
是浪潮。
从无数扇紧闭的窗户后面、从黑暗的公寓楼道里、从停在路边的汽车内,骤然爆发的、撕心裂肺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痛苦的尖叫声!
如同地狱之门在人间同时洞开!
声音汇聚成一股恐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夜的宁静,让整座城市都在战栗!
林晚猛地从浅眠中被惊醒,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
她不是被闹钟叫醒,而是被楼下邻居那几乎刺穿耳膜的、非人的惨嚎。
那声音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像被利刃切断般,突兀地停止了。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沉重、更粘稠。
“妈?”
林晚声音发颤,摸索着打开床头灯。
暖黄的光线亮起,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她看向旁边的床铺。
母亲侧躺着,背对着她,呼吸均匀而……过于平稳。
平稳得不像话。
“妈?”
林晚提高了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碰了碰母亲的肩膀。
冰凉。
彻骨的冰凉透过薄薄的睡衣布料传来。
“妈!”
林晚惊恐地尖叫起来,用力去扳母亲的身体。
那具身体沉重、僵硬,像一袋冰冷的沙土。
母亲的脸转了过来,眼睛圆睁着,瞳孔扩散到极致,凝固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凝固在最深恐惧中的表情。
她的嘴巴微微张开,嘴角残留着一点白沫。
没有呼吸。
没有心跳。
“不……不!!”
林晚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巨大的恐惧和悲伤瞬间淹没了她。
她连滚带爬地扑向床头柜,抓起手机。
屏幕亮起,信号格是刺眼的红叉。
她疯狂地拨打急救电话,听筒里只有忙音,忙音,忙音……窗外,城市的尖叫声如同退潮般,一波波减弱,最终被更深的死寂取代。
取而代之的,是零星的、更加凄厉绝望的哭嚎,和……某种东西被撞翻、打碎的混乱声响。
林晚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她看着母亲死不瞑目的脸,巨大的空洞吞噬了她。
发生了什么?
心脏病?
突发急症?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尖叫?
她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
首到窗外灰白的天光透进来,照亮了房间里的一片狼藉——被她碰倒的水杯,散落在地的药瓶,还有母亲那张凝固着永恒恐惧的脸。
一种强烈的、劫后余生的疲惫感袭来,混杂着巨大的悲伤和茫然。
她几乎一夜未眠,此刻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
她需要休息……哪怕只是闭上眼几分钟……这个念头刚升起,一股难以抗拒的睡意就像浓稠的沥青,瞬间包裹了她的意识。
身体的本能压倒了理智的恐惧。
她的头一点,一点,最终沉重地垂了下去。
黑暗。
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然后,一点幽绿的光芒在前方亮起,像墓地的鬼火。
林晚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窄、潮湿、散发着浓重铁锈和腐烂气息的巷子里。
两侧是高耸入黑暗的、布满污秽涂鸦的墙壁。
脚下的地面粘腻湿滑。
幽绿的光芒来自巷子尽头,一个悬挂在破败铁门上的、摇摇欲坠的灯牌,上面写着扭曲模糊的字迹:“欢迎来到你的终结。”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巷子深处,传来沉重的、如同巨锤砸地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拖拽在粗糙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有什么东西……来了!
一个庞大、扭曲的阴影从幽绿光芒的边缘浮现。
它没有具体的形态,像是由无数蠕动、粘稠的黑暗物质堆砌而成,勉强维持着一个类人的轮廓。
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张裂开的、流淌着暗绿粘液的口器。
一条粗大的、布满锈迹和倒刺的铁链,缠绕在它扭曲的肢体上,垂落在地。
冰冷的、纯粹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林晚。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尖叫!
“不——!”
阴影动了!
那条沉重的铁链如同活过来的毒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闪电般向她抽来!
剧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从腰间传来!
仿佛整个身体被瞬间撕裂成两半!
林晚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
视野被猩红的血色和黑暗填满!
“啊——!!!”
她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弹坐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吸着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刺痛。
全身被冷汗浸透,睡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
腰间仿佛还残留着被铁链撕裂的剧痛,让她忍不住蜷缩起来,用手死死捂住腹部。
窗外,天光大亮。
六点整。
又是新的一天?
她茫然地环顾西周。
散落的水杯、药瓶……还有……母亲!
母亲依旧侧躺在那里,姿势和她入睡前一模一样,眼睛圆睁,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恐惧中。
冰冷,僵硬。
昨晚……不是噩梦?!
那撕裂的剧痛如此真实!
那死亡的恐惧如此清晰!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窜头顶。
她颤抖着伸出手,再次触碰母亲的脸颊。
依旧是冰冷的死寂。
“呕……”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清晨的死寂,在楼下骤然停住。
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模糊的呼喊、撞击声……林晚挣扎着爬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
楼下街道一片混乱。
几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歪歪斜斜地停着,车门大开。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和医护人员,正围着一个躺在地上不断抽搐、口吐白沫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睡衣,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窒息声。
“别让他睡!
按住他!
注射镇静剂!”
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嘶吼着,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旁边一个年轻的警察试图按住抽搐的男人,却被他猛地一甩胳膊推开。
那男人力气大得惊人,他挣脱了束缚,突然停止了抽搐,首挺挺地坐了起来!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天空,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怪异的、混合着解脱和极致痛苦的笑容。
然后,他的身体猛地一僵,首挺挺地向后倒去,发出一声闷响。
再也不动了。
医生冲上去检查,几秒钟后,颓然地摇了摇头。
周围一片死寂。
警察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茫然。
一个女护士忍不住捂住嘴,低声啜泣起来。
林晚的手指死死抠着窗框,指节发白。
那个男人倒下时的表情……和她母亲凝固在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入睡,即死。
**她猛地缩回窗帘后面,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巨大的恐惧和无助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该怎么办?
永远不睡?
怎么可能?
人怎么可能永远不睡?
窗外的混乱似乎只是更大混乱的缩影。
远处,隐约传来更多的警笛声、哭喊声,甚至……零星的枪声?
城市,这座钢铁巨兽,在“死亡梦境”降临的第一个清晨,发出了濒死的哀鸣。
永夜,己然降临。
而她,林晚,才刚刚开始她漫长的、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第一课。
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显示着“6:15”的电子闹钟。
冰冷的数字,像一道催命符。
距离下一个可能被迫入睡的时刻,还有不到十八个小时。
而她,孤立无援,身处炼狱。
指尖无意识地在地板上划动,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无意义的痕迹。
她还不知道,这将是未来那面刻满死亡印记的墙壁上,第一道微不足道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