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儿,这牡丹花蕊得用金线勾边,你怎的绣得像团炸毛的鸡冠?”
刘婉捏着绣绷,指尖轻点云英的“杰作”,哭笑不得。
云英伏在案上,兵书摊开压着半幅绣品,闻言抬头狡辩:“娘,这明明是’火攻阵’!
您看,这金线是火势蔓延,红绸是敌军溃逃——”话没说完,云英的额头己被刘婉用针板轻轻一敲:“整日琢磨这些打打杀杀,将来怎嫁得出去?”
刘婉抽走云英藏在袖中的《六韬》,换上绣了一半的鸳鸯枕套,“你爹昨日还说,城南刘主簿家的小公子……”“那书呆子?
上月诗会上连’风后八阵’都说不全!”
云英撇撇嘴,趁母亲转身沏茶,飞快将兵书塞进妆奁底层,顺手摸出本《女则》盖在上面。
妆奁铜镜映出运营狡黠的笑——镜角还粘着张皱巴巴的岳州城防图,是她昨夜溜去父亲书房偷拓的。
窗外忽传来一阵喧哗。
云英支起耳朵,隐约听见“粮仓”“查账”等字眼,心跳陡然加快。
自打三日前父亲带回那摞沾着霉味的账册,刺史府便似绷紧的弓弦。
“英儿,专心!”
刘婉轻点着《女则》嗔怪。
“是是是,我这就绣朵并蒂莲,祝刘公子早日觅得良缘……”---岳州官仓,酉时三刻。
云恪推开库门,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仓管老吴的尸体横在粮垛旁,脖颈一道紫痕,手中紧攥着半页残账。
“第三个了。”
随行的亲卫陈七嗓音发涩,“这月接连三任仓管暴毙,分明是有人灭口。”
火折子照亮账册残页,墨迹被血污浸得模糊,唯有一枚朱砂画的鹧鸪鸟清晰如新。
云恪瞳孔骤缩——这与三日前在刺史府暗格发现的密账标记一模一样!
那账册记录着岳州官粮十年间的亏空,每笔都盖着“鹧鸪”印,而最后一页的签章……竟是户部尚书李岩!
“大人,收手吧。”
陈七突然跪地,“今早有人在府衙角门塞了这东西。”
陈七颤抖着捧出一只木匣,匣中赫然是半截孩童的银镯——云英满月时,他亲手打的。
“混账!”
云恪一拳砸在粮垛上,麦粒簌簌而落。
他想起离京前李岩那封“贺信”:“云兄高升岳州,弟备薄礼于岳州码头,万望笑纳。”
那日码头的“薄礼”,是十条被割喉的流民尸体,每具胸前都烙着鹧鸪纹!
“查!
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撕开这群蠹虫的皮!”
---几天前,汴京,御书房。
“好一个’鹧鸪’!”
皇帝萧衍摔了茶盏,碎瓷溅到赵简衣摆。
萧衍展开云恪的密奏,朱批未干的“彻查”二字洇透了纸背,“岳州上下贪的岂止是粮?
这是要掘我大梁根基!”
赵简倚着盘龙柱,捧着银盘吐出嘴里的瓜子壳,懒洋洋道:“陛下若真恼,臣这就去剁了户部尚书李岩的爪子?”
“胡闹!”
萧衍瞪着不知深浅的赵简,“岳州流寇动乱不停,户部填不满这个亏空。
再说,这也不是一个户部的事情,动李岩便是打草惊蛇。
朕要你继续扮你的纨绔,三日后启程,亲自去岳州探探虚实。”
“这差事无趣得很。
陛下多派些能征惯战的猛将过去才行。”
赵简抛了颗蜜饯入口,眸光却冷下来,“不如再加条——若云恪死了,岳州贪腐再成悬案,臣掀了李岩的天灵盖给陛下佐酒?”
萧衍沉默片刻,从暗格取出一枚铜虎符:“岳州义军大营差点被焚,陆九娘被困,所幸被人救了……还活着。”
赵简笑意一僵。
---岳州,城南墨庄。
云英蹲在巷角,望着“刘氏墨庄”的匾额犯愁。
父亲严禁她出门,这墨庄是翻墙七次才摸清的路线,可眼下日头高悬,掌柜正支着算盘打盹,如何混进去?
“小娘子,买墨?”
身后突然有人轻笑。
云英悚然回头,正撞进一双桃花眼——赵简摇着折扇,月白锦袍沾满草屑,活像在泥里打过滚。
“你……你跟踪我?!”
“这话稀奇。”
赵简抬扇指向她裙角的墨渍,“半个时辰前,赵某在城东酒肆楼上瞧见个翻墙的小贼,追着追着竟到了墨庄——哎,你说巧不巧?”
云英涨红脸欲跑,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且慢!
你爹正在查的‘账册’,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放手!”
云英挣扎,手腕被人死命扣住,泛起红印。
“城南流民窟,今夜子时。”
赵简压低嗓音,指尖在她掌心飞快划了个“粮”字,“带火折子和……桂花糕。”
---刺史府,亥时。
云英盯着摆在床上的夜行衣,指尖发颤。
赵简轻佻的笑脸在脑中挥之不去,可那个“粮”字……“英儿,娘蒸了糯米团子——” 刘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睡了!”
云英飞快吹灭烛火,将夜行衣扯进被窝藏起来,心跳如擂鼓。
待母亲脚步声远去,云英咬咬牙,还是套上了那件夜行衣,摸出从父亲书房顺来的匕首。
---城南,流民窟。
更深露重,流民窟的窝棚像一群蜷缩的兽。
云英攥着火折子缩在断墙后,忽听头顶有人轻笑:“云姑娘迟到半刻,罚酒一杯。”
赵简从枯树上跃下,袍角还沾着血。
赵简随手扔来只酒囊,云英避开不接:“你说的‘账册’呢?”
“急什么?”
赵简踢开脚边麻袋,滚出个五花大绑的汉子,“喏,李岩派来灭口的爪牙。
想问什么,趁热。”
那汉子满脸是血,看到云英腰间刺史府玉牌突然狂笑:“云恪的女儿?
哈哈哈!
你爹活不过三日!
李大人要将他剁碎了喂——”寒光一闪,赵简的折扇抵住他喉头:“说人话。”
“粮……粮仓地窖……”汉子眼球凸出,“‘鹧鸪’的账册……在……”一支弩箭破空而来,贯穿汉子眉心!
“蹲下!”
赵简扑倒云英。
箭雨钉入土墙,黑影从西面逼近,刀锋映着冷月。
“抱紧我。”
赵简揽住云英的腰,折扇机关骤开,毒针暴雨般激射!
惨叫声中,他踏着尸体跃上屋顶,云英却瞥见刺客腕间的鹧鸪刺青——与父亲书房的密账上一模一样!
---岳州官仓,地窖。
云恪掀开青砖,账本堆成的小山轰然倒塌。
陈七举着火把的手首抖:“大人,这……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账册记录着十年间岳州官粮的去向:三成入国库,西成进李岩私库,剩余两成……竟标注“寿礼”!
云恪喉头腥甜,最底下那本赫然贴着李岩亲笔信:“鹧鸪己除陈家余孽,岳州尽在掌握。”
“陈家……”云恪踉跄扶墙。
几年前黄河决堤,是带陈勉带着义军与他并肩堵住溃口,那汉子被水冲走前还在吼:“云大人!
替这些人争条活路!”
听说之后都是他娘子陆九娘领着义军,没想到,竟在岳州又遇到。
地窖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谁?!”
陈七拔刀。
“爹!”
云英颤抖的声音划开了黑暗中的杀气。
云恪浑身剧震。
云英苍白着脸立在石阶上,举起染血的账册:“女儿……来送您一个东西。”
---汴京,丞相府。
李岩跪在青石砖上,冷汗浸透后背。
屏风后,崔元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连个书呆子都料理不了,老夫养你何用?”
“相爷明鉴!
云恪那厮不知从哪得了密账,竟派兵围了官仓……”“密账?”
崔元轻笑,“你可知‘鹧鸪’为何十年不坠?”
寒光闪过,跪在李岩身边的亲随一声惨叫后戛然倒地。
崔元踱出屏风,拭去剑上血珠:“记住,死人是不会泄密的。”
李岩呆在原地,脸上的血迹斑斑点点,慌乱的点着头:“下官记住了。”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