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再是巡捕房。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铁锈混合的异味。
一盏孤零零的灯泡悬在头顶,光线昏黄,勉强照亮这间狭小的水泥囚室。
刀疤脸被绑在一张更为坚固的铁椅上,下颚的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
他死死瞪着陆沉舟,眼神凶戾,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陆沉舟拉过一张木凳,坐在他对面,距离不远不近。
“换个地方,清静些。”
陆沉舟的声音没有起伏。
刀疤脸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嗬嗬声,试图说话,却因下颚脱臼而失败。
陆沉舟伸手,在他下巴处迅速一托。
咔哒骨节复位的轻响。
刀疤脸闷哼一声,剧烈地喘息,汗水浸湿了额发。
“巡捕房的手段,你不陌生。”
陆沉舟开口。
“军统的手段,你最好别试。”
刀疤脸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呸。”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几分绝望的狠厉。
陆沉舟从口袋里取出一包香烟,抖出一根,点燃。
烟雾缭绕。
“陈瞎子是个聪明人。”
“他用人,也弃人。”
“你现在,就是他丢掉的棋子。”
刀疤脸眼皮跳了跳。
“少他妈废话。”
“我既然栽了,就没想过活着出去。”
陆沉舟弹了弹烟灰。
“活着出去,有很多种方式。”
“死了,就只有一种。”
他停顿了一下。
“你叫王奎,对吧?”
刀疤脸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家里还有个老娘,在乡下,靠你寄钱过活。”
王奎的呼吸陡然粗重。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们查过,你每个月都会去邮局,风雨无阻。”
陆沉舟语气平淡。
“汇款单上的地址,是苏北一个叫王家村的地方。”
“收款人,王李氏。”
王奎的脸色彻底变了。
那股凶悍之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萎靡下去。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沉舟吸了一口烟。
“陈瞎子让你守着那批货,他给了你多少钱?”
“够你老娘安度晚年吗?”
“还是说,他答应你,事成之后,让你风风光光回乡下?”
王奎低下了头,粗糙的手指用力抠着铁椅的扶手。
“那些医疗器械,不是青帮的寻常生意。”
“钨矿石,更不是。”
“这些东西,一旦暴露,陈瞎子自身难保。”
陆沉舟继续说。
“他会把你撇得一干二净。”
“甚至,为了封口,他会确保你永远开不了口。”
“你死了,他最多感叹一句兄弟情义。”
“然后,你的老娘呢?”
王奎猛地抬头,双眼赤红。
“别碰我娘!”
他嘶吼,声音因激动而破裂。
“她什么都不知道!”
陆沉舟看着他。
“她会不会知道,取决于你。”
“你以为你死守秘密,是条汉子?”
“陈瞎子会给你立牌坊吗?”
“他只会庆幸少了个麻烦。”
“而你的老娘,断了唯一的依靠,在这乱世,她能活几天?”
王奎的胸膛剧烈起伏。
灯光下,他脸上的刀疤显得更加狰狞,也更加悲哀。
“我说了,能有什么好处?”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陆沉舟将烟蒂按熄在地上。
“好处?”
“你现在唯一的选择,是争取一个‘没那么坏’的下场。”
“钨矿石在哪?”
王奎沉默了。
汗水从他的额头、鼻尖、下巴滴落。
囚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瞎子心狠手辣,他不会放过背叛者。”
王奎的声音低沉,带着绝望。
“你以为,落到我手里,你还有机会回到他身边?”
陆沉舟反问。
“你对他而言,价值己经榨干了。”
“现在,是你为你自己,为你老娘争取价值的时候。”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
“告诉我钨矿石的下落,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王奎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军统的承诺。”
陆沉舟吐出这西个字。
“我们会确保你老娘在乡下安然无恙。”
“甚至,可以给她一笔钱,让她安度余生。”
“你只需要开口。”
王奎的眼神剧烈波动。
巡捕房的保证,他或许不信。
青帮的规矩,他刻骨铭心。
但军统……那是另一个层面的存在。
他们的手段,他们的能量,远非青帮可比。
“你们…凭什么让我相信?”
“就凭你现在没有别的选择。”
陆沉舟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要么,你死扛到底,你娘将来如何,听天由命。”
“要么,你告诉我,还她一个平安。”
“陈瞎子不会知道是你说的。”
“我们会处理得很干净。”
长时间的沉默。
王奎的头越垂越低,肩膀微微颤抖。
那道从眼角延伸到下巴的刀疤,此刻仿佛也失去了原有的凶狠。
“我说…”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我说…”陆沉舟重新坐回木凳上。
“法租界。”
王奎终于开口。
“霞飞路,靠近白俄区那边。”
“有一个废弃的纺织品仓库。”
“外面看起来很破旧,挂着‘大华纺织’的旧招牌。”
“货就在里面。”
陆沉舟静静听着。
“那批货很重要。”
王奎继续道,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
“陈爷叮嘱过,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好像…好像跟洋人有关。”
“什么洋人?”
“具体不清楚,只听陈爷提过一次,是英国人还是美国人,记不清了。”
“他说那批钨矿石,是洋人急需的。”
钨矿石。
洋人。
法租界。
几个关键信息串联起来。
陆沉舟心中有了大致的判断。
“仓库有多少人看守?”
“平时不多,三五个。”
“但陈爷说过,一旦有事,他会立刻派人增援。”
王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铁椅上。
陆沉舟站起身。
“你提供的消息,我们会去核实。”
“如果属实,你的承诺,我们会兑现。”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
转身,拉开铁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不少。
一名手下迎上来。
“陆先生。”
“备车。”
陆沉舟吩咐。
“去法租界。”
钨矿石的下落己经明了。
但法租界的特殊性,还有“洋人”的介入,意味着接下来的行动,只会更加凶险。
他不能惊动法租界的巡捕。
那里,是另一个世界。
陆沉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