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握着拓纸的右手悬在半空,墨刷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碑文拓到第三十七个字时,周遭空气突然泛起蜜蜡般的浑浊质感,连七月末的燥热都凝固成细密的颗粒黏在皮肤上。
他盯着石碑表面浮动的暗金色纹路——那绝不是风化形成的天然痕迹,倒像是有人用液态黄金在碑面重描了千年前的铭文。
"小夜!
"导师的呼喊从二十米外的帐篷传来,"你看到气象局发的红色预警没有?
今晚可能有......"后半截话语被某种震颤吞没。
林夜感觉鼻腔涌进铁锈味,拓纸上的朱砂突然开始蠕动,碑面暗金纹路竟顺着宣纸纤维逆向攀爬。
他本能要甩开宣纸,却发现五指己与纸面生长出青铜色的血管状连接物。
"周教授!
"他扭头呼喊,却见帐篷在暮色中扭曲成熔化的蜡像。
整片考古现场正被某种力量揉捏重组,探方西壁渗出细沙,青铜器残片在空气中悬浮成星图。
最诡异的是天穹——本该湛蓝的黄昏竟沉淀成暗红色,月亮像被血痂包裹的独眼,边缘生长着青铜棘刺。
剧痛从掌心炸开。
那些暗金纹路己完全渗入皮肤,在右手背勾勒出类似青铜器饕餮纹的刺青。
林夜踉跄后退,后背撞上突然出现的槐树。
这棵本应在探方西北角的古树,此刻却扎根在原本摆放陶罐碎片的区域,树皮表面浮凸着与碑文相同的暗金纹路。
"呼吸......它在呼吸......"林夜将右手举到眼前,发现刺青纹路正随着月光明暗涨缩。
当血月被云层遮挡时,那些青铜纹路会蜷缩成团;月光重现的瞬间,无数细密触须便从纹路缝隙中探出,贪婪吮吸着绯色光线。
地面突然塌陷成流沙。
林夜在坠落瞬间抓住槐树气根,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竟悬停在半空。
他看见沙粒在月光下折射出金属光泽,整片流沙漩涡深处隐约浮现出黄金铸造的城池。
那些建筑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洞都在吞吐着裹尸布般的绸缎。
"别碰黄金。
"清冷女声贴着耳垂响起,林夜悚然转头,只见月光在他肩头凝成半透明的人形。
那是个穿素白襦裙的女子,发间别着青玉步摇,左眼蒙着绣有星纹的纱罩。
她虚握的指尖牵引着银丝般的光线,正将几粒试图攀附林夜脚踝的金沙绞成齑粉。
"你是......"询问被突然爆发的青铜鸣响打断。
林夜右手刺青骤然发烫,碑文拓纸在流沙中燃烧成灰烬,灰烬里浮现出七个扭曲的古篆。
他刚辨认出"贪嗔痴慢疑恶欲"六字,最后那个字突然渗出鲜血,将整片沙地染成猩红。
女子突然拽住他的手腕:"闭眼!
"刺痛感从视网膜炸开。
林夜在阖眼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无数黄金铸就的手臂从沙海深处伸出,每根手指都戴着不同朝代的戒指。
那些指环上的宝石正疯狂增殖,翡翠与玛瑙像肿瘤般吞噬着黄金骨架。
黑暗中传来琉璃碎裂的声响。
当林夜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趴在考古队的折叠桌上。
帐篷外传来周教授训斥助手的声音,电脑屏幕显示的时间是19:03——距离他开始拓碑刚过去七分钟。
右手背光滑如常,只有虎口处残留着朱砂痕迹。
"梦?
"他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起身,帐篷布突然被夜风吹开缝隙。
血月依旧高悬天际,月光在帆布投下的阴影里,隐约有个九尾轮廓一闪而逝。
帐篷外突然传来惊呼。
林夜冲出去时,看见整个探方覆盖着三厘米厚的金粉。
周教授瘫坐在洛阳铲旁,手中放大镜映出石碑表面的诡异变化——那些千年碑文正在月光下缓慢重组,逐渐拼凑成《天工开物》中记载的"璇玑图"纹样。
"小夜,你的手......"周教授的声音在发抖。
林夜低头,看见右手背浮现出青铜色血管。
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每一次脉搏都会在皮下顶出尖锐的棱角。
当他试着屈伸手指,月光突然在掌心聚集成镜面,映照出某个陌生画面:戴傩戏面具的黑袍人正从青铜鼎中舀出血浆,浇灌在刻满眼珠的玉琮上。
剧痛再次袭来时,他听见帐篷顶上传来九串银铃的脆响。
那个白衣女子倒悬着从月光中现身,裙裾翻飞间露出腰间悬挂的七枚骨铃。
她蒙着纱罩的左眼转向林夜,未被遮盖的右眼瞳孔里,旋转着青铜齿轮组成的星象仪。
"林氏的后人,"女子指尖抚过林夜颤抖的手背,青铜刺青随着她的触碰重新浮现,"你拓的不是碑文,是蚀心魔的第七道锁。
"血月突然被黑云吞噬,女子化作光尘消散的前一秒,林夜看清她脖颈处的朱砂痣排列成北斗形状。
考古队的手电光束从远处扫来,照亮石碑底部新出现的裂痕——那分明是女子倒悬时,发间步摇在碑面划出的痕迹。
周教授摇晃着林夜的肩膀:"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林夜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喉间泛起铁锈味。
右手刺青突然暴起,青铜纹路顺着小臂螺旋攀升,在肘关节处凝成睚眦图腾。
他听见无数窃窃私语从地底传来,每个音节都震得肋骨发颤。
当最后一道纹路抵达锁骨时,月光突然变得重若千钧,将他压跪在满地金粉之中。
九尾狐的幻影在血月下仰天长啸,林夜在失去意识前看到最后的画面,是石碑裂痕中渗出的黑血正汇聚成《镜渊书》三个篆字。
那些血字扭曲着爬向他的手背刺青,如同归巢的毒蛇钻进青铜纹路的鳞隙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