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奶香与暗潮
她每天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听母亲哼着跑调的儿歌,看姐姐们踮脚够灶台上的窝头——却始终不敢松懈。
毕竟上一世,就是在她满月前,奶奶把母亲的营养品全锁进了木柜。
“秀兰,把老西抱来。”
奶奶的声音突然从堂屋传来,惊得母亲怀里的田梳桐浑身一颤。
竹帘掀起的瞬间,田梳桐看见奶奶攥着褪色的红布包袱,指甲缝里还沾着给堂哥家腌咸菜的盐粒。
母亲下意识后退半步:“娘,老西刚睡着……”“睡着好!”
奶奶扯开包袱,露出里面半袋粗麦粉,“老李家想要个闺女养,给的见面礼比砖厂半年工钱都多。”
她伸手就要抢襁褓,田梳桐突然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乱飞。
“凭啥送人?”
大姐举着打猪草的镰刀冲进来,刀刃还滴着晨露,“老西是我妹妹!”
二姐跟着护住炕头,把田梳桐往母亲怀里又塞了塞:“奶奶再胡说,我就把这事告诉村长!”
奶奶被呛得首喘气,抄起门后的烧火棍:“反了天了!
女娃养大也是泼出去的水……”父亲扛着两袋水泥撞开院门,工装裤上还沾着砖屑:“谁要把我闺女送人?”
他把水泥袋重重摔在地上,震得墙灰簌簌往下掉,“当年老三差点被送走,这次谁动老西,我跟谁拼命!”
奶奶气得浑身发抖,却在父亲通红的眼睛里泄了气,骂骂咧咧摔门而去。
夜里,母亲搂着田梳桐掉眼泪:“都怪娘没本事,护不住你们……”田梳桐用没长乳牙的牙床轻咬母亲的手指,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安慰声。
她记得前世母亲就是在一次次妥协中耗尽了心气,这一次,她要当母亲的铠甲。
三天后的清晨,田梳桐被剧烈的摇晃惊醒。
奶奶举着半碗发黄的米汤,恶狠狠往母亲嘴里灌:“喝!
喝了赶紧断奶,老西送不出去,总不能白养个吃闲饭的!”
母亲挣扎着偏头,米汤顺着嘴角流进田梳桐的襁褓。
田梳桐突然剧烈咳嗽,小脸憋得通红。
父亲冲进来时,正看见奶奶把她倒提着拍背:“晦气东西!”
“住手!”
父亲一把夺过女儿,田梳桐趁机吐出含在嘴里的米汤,眼泪汪汪看向父亲——她故意呛着自己,就是要引来救兵。
父亲抱着她冲进里屋,翻出压箱底的铁皮盒。
那是他偷偷攒的钱,原本打算给母亲买红糖。
“走,去镇上买奶粉!”
父亲声音发颤,田梳桐贴在他胸口,听见心跳声快得像擂鼓。
路过老槐树时,她用头蹭了蹭父亲的下巴——那里有颗红痣,和前世她攥着的死亡证明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镇上供销社里,父亲攥着皱巴巴的票子,手却稳得很:“同志,要最贵的奶粉。”
售货员打量着他打补丁的工装,撇嘴:“就你?
这奶粉得用侨汇券……”田梳桐突然伸手去抓货架上的玻璃罐,“啪”地一声脆响,奶粉罐应声落地。
售货员尖叫起来,父亲忙不迭道歉:“我赔!
我全赔!”
当父亲用赔奶粉的钱买了散装奶粉,田梳桐在他怀里笑了。
这不是闯祸,是她故意的。
前世她记得,供销社下个月就会取消票证制度,到时候凭钱就能买东西。
而现在,她要让父亲明白,钱比票证更重要。
回家路上,夕阳把父女俩的影子拉得老长。
父亲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奶粉袋,低声说:“老西别怕,爹养得起你。”
田梳桐用口水在父亲胸口画圈,画的是二十年后的超市、画的是给母亲买的进口药、画的是姐姐们读大学时的录取通知书。
暮色渐浓时,田梳桐被母亲温热的怀抱裹住。
奶香混着母亲身上的皂角味,她突然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母亲,病床前也是这样的味道——只是那时母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这一世,她要从这一口奶开始,把命运的齿轮,一点点扳向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