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涤跪在草庐的泥地上,听着屋外槐树枝"咯吱"作响的声响。
那不是风吹的——是刘府家丁正在用麻绳把他父亲的尸体往树上勒。
尸体的布鞋掉了一只,露出脚底那颗朱砂痣,像溅在雪地上的血。
"赵秀才不是爱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吗?
"刘承祖的儿子用《论语》卷轴挑起尸体的下巴,"今儿就让全县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孝道!
"哄笑声中,赵无涤的指甲抠进掌心。
父亲临死前塞给他的碎瓷片正扎在肉里,血顺着指缝滴在面前摊开的《论语》上。
雨水从茅草屋顶漏下来,"克己复礼"的朱批渐渐晕染成一片猩红。
"无涤我儿..."父亲吞瓷片前的最后一句嘱咐还在耳边,"圣贤书...要烧干净..."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脊背像张拉断的弓。
咳出来的血沫子喷在火塘里,"嗤"地腾起一股青烟。
火光映着他从书箱底层抽出的《盐铁论》,残页边角有针尖刻的痕迹。
借着将熄的火光,他辨认出那行小字:”官道三十里 樟树下“屋外的笑声突然停了。
赵无涤听见牛皮靴踩进水洼的声音,还有刘公子拔高的嗓门:"那阉货的文书呢?
不是说...""在这儿呢!
"一道白晃晃的东西从窗缝飞进来,"啪"地落在赵无涤脚边——是盖着县衙大印的净身文书,墨迹被雨水泡得发胀,像条死蜈蚣。
他捡起文书时,发现背面粘着半片槐花。
抬头从墙缝望出去,父亲悬空的脚趾正好对着刘家祖坟的方向。
坟头那棵百年老槐开得正盛,雪白的花瓣混着雨往下掉,像在给尸体戴孝。
火塘里的《论语》己经烧到"小不忍则乱大谋"那页。
赵无涤突然伸手抓向火焰,却不是要救书——他扯出那张正在卷曲的残页,捏着火炭般的纸灰按在文书印鉴上。
青烟腾起的刹那,他看清了自己掌心的纹路:那条被称为"功名线"的掌纹,正被碎瓷片划出的血口截成两段。
"好一个小不忍..."赵无涤笑起来。
笑声惊动了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进雨幕里。
他解开裤带时,发现中衣上沾着父亲吐的血,己经干成了铁锈色。
镰刀是问东街杀猪匠借的,刀口有两处崩刃。
醋浸的麻布咬在嘴里,酸得人牙根发软。
当冰凉的铁刃贴上皮肤时,他忽然想起《礼记》里的话:"君子远庖厨"。
刀落下去的瞬间,他听见奇怪的"咯吱"声。
不像切肉,倒像小时候在河边踩断冻住的芦苇。
血溅在文书上,那枚官印突然变得鲜艳起来,仿佛刚盖上去似的。
雨停了。
赵无涤拖着身子爬到门边时,看见父亲的尸体还在槐树上轻轻摇晃。
月光从云缝漏下来,照着那只光脚上的朱砂痣——像盏小小的红灯。
他抓起地上湿透的《论语》残页,上面"仁"字只剩半边。
手指一捻,纸浆从指缝溢出,像捏碎了一只早蝉。
"克己..."赵无涤对着月亮举起血淋淋的镰刀,"原来是这个意思。
"三十步外的刘府家丁突然发出惊叫。
他们看见草庐门口爬出个血人,手里明晃晃的镰刀映着月光,身后拖出的血痕像条猩红的尾巴。
更吓人的是他在笑。
笑得露出后槽牙,像匹嗅到血腥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