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开始用另一种眼神看他——不再是看一个傻子,而是看一个能“通灵”的怪人。
就连赵德柱也收敛了几分,每次路过树生的小屋,都要远远地绕开,仿佛怕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上。
但树生自己知道,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说了一句“我爹的坟不能动”,结果就被张婆子硬生生捧成了“树仙”。
清晨,树生蹲在溪边洗脸,老黄在旁边舔水喝。
“树仙!
树仙!”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树生回头,看见村里的寡妇刘婶挎着篮子,脸上堆着笑,小步跑来。
“树仙,您给看看……”她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钞票,往树生手里塞,“我儿子在城里打工,半年没信儿了,您给算算,他啥时候回来?”
树生愣住了,手僵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接。
“我……不会算。”
他低声说。
刘婶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挤得更深:“您别谦虚!
张婆子说了,您是天生的灵眼,能看透阴阳!”
树生摇头,转身要走。
刘婶急了,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您就行行好!
我给您磕头都行!”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树生站住了。
他慢慢回头,看着刘婶那张被岁月和忧虑刻满皱纹的脸,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当年父亲死后,母亲也是这样,逢人就求,希望能有人告诉她,丈夫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会回来的。”
树生最终低声说。
刘婶眼睛一亮:“真的?
啥时候?”
树生沉默了会儿,摇头:“不知道。”
刘婶的表情又黯淡下去,但很快,她又挤出笑:“谢谢树仙!
谢谢!”
她硬是把钱塞进树生的口袋,然后匆匆走了,仿佛怕他反悔。
树生低头看着那张皱巴巴的钞票,心里发闷。
老黄蹭了蹭他的腿,呜咽一声。
“我骗她了。”
树生轻声说。
老黄歪着头看他,狗眼里映着晨光,像是早己看透一切。
到了晌午,树生的小屋前己经排了西五个人。
有问姻缘的,有问财运的,甚至还有问自家母猪下崽吉凶的。
树生躲在屋里,门关得死死的,任凭外面的人怎么喊都不应。
“树仙!
您开开门啊!”
“树生,咱们可是本家,你帮帮叔!”
“树仙,我给您带了鸡蛋!”
树生蹲在墙角,捂着耳朵。
老黄趴在他脚边,警惕地盯着门缝。
突然,外面一阵骚动。
“都散了!
别在这儿聚着!”
——是赵德柱的声音。
人群很快散开,脚步声杂乱远去。
过了一会儿,门被敲响。
“树生,是我。”
赵德柱的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
树生没动。
“树生,咱们谈谈。”
赵德柱顿了顿,“……关于你爹的事。”
树生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慢慢站起来,拉开了门。
赵德柱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笑,手里拎着一瓶白酒和一包卤肉。
“咱哥俩喝点?”
树生没说话,侧身让他进来。
赵德柱环顾了一圈树生的屋子——墙角堆着捡来的破烂,床上是发黑的被褥,唯一的桌子上摆着一个铁皮盒子。
他目光在那盒子上停了一秒,随即笑着坐下,拧开酒瓶。
“树生啊,这些年,村里对不住你。”
他倒了两杯酒,推给树生一杯。
树生没接,只是看着他。
赵德柱也不恼,自顾自喝了一口,咂咂嘴:“你爹的事……当年确实处理得仓促了。”
树生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赵德柱压低声音,“你爹的死,可能不是意外。”
树生的瞳孔猛地一缩。
赵德柱盯着他的眼睛,慢慢道:“当年矿上的记录有问题……有人动了手脚。”
树生的手开始发抖。
“谁?”
他哑着嗓子问。
赵德柱摇头:“不清楚。
但如果你愿意帮忙,我可以去查。”
“帮什么忙?”
赵德柱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拆迁同意书。
“签了这个,我保证给你爹讨个公道。”
树生盯着那张纸,突然笑了。
他笑得肩膀发抖,笑得赵德柱脸色渐渐难看。
“你笑什么?”
树生慢慢止住笑,抬头看他,眼神清亮得吓人。
“赵支书。”
他轻声说,“我爹的坟,你们动不了。”
赵德柱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树生,别不识抬举。”
树生摇头,不再说话。
赵德柱猛地站起来,酒瓶被带倒,酒液洒了一地。
“行,你有种。”
他冷笑,“等着瞧。”
他摔门而去。
树生坐在原地,看着地上的酒慢慢渗进泥土里。
老黄凑过来,舔了舔他的手。
“他们要来了。”
树生轻声说。
窗外,天色渐暗,远处的煤矿机械声隐约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