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趴在他脚边,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听着远处传来的动静。
夜里的王家村很静,只有偶尔的狗吠和风声。
树生盯着手里的烟头,红点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像一只窥视他的眼睛。
半夜,树生被老黄的低吼声惊醒。
狗站在门口,背毛竖起,喉咙里滚动着警告的呜咽。
树生摸黑爬起来,从床底下抽出一根生锈的铁棍。
门外有脚步声。
很轻,但踩在枯叶上的细碎声响还是暴露了来人。
树生屏住呼吸,贴在墙边。
“树生……树生哥?”
是个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
树生愣了下,慢慢放下铁棍,拉开一条门缝。
月光下,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是村里的哑女,小满。
她今年二十出头,因为天生不会说话,一首被村里人当傻子看待。
树生和她很少打交道,只知道她爹去年在城里工地摔死了,娘改嫁去了外乡,现在跟着瞎眼的奶奶过活。
小满看到他,眼睛一亮,急急地比划起来。
树生看不懂手语,但能感觉到她的慌乱。
他侧身让她进屋,点起煤油灯。
昏黄的光下,小满的脸惨白。
她继续比划,指着外面的方向,又做出挖土的动作,最后捂住脸,肩膀发抖。
树生皱眉:“有人挖坟?”
小满拼命点头,又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走。
树生抄起铁棍,吹灭灯,跟着小满钻进夜色里。
他们沿着小路往后山走。
夜风很凉,树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小满走得很快,时不时回头确认他跟上。
绕过一片林子后,她突然蹲下,指了指前方。
树生顺着看去,浑身的血瞬间冷了。
月光下,几个人影正围在他爹的坟前,铁锹铲土的声音清晰可闻。
“快点!
天亮前弄完!”
——是赵德柱的声音。
树生的手指死死攥住铁棍,骨节发白。
他想冲上去,但小满拽住了他,摇头,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那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旁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抽烟。
树生眯起眼——是煤矿的王总。
小满又比划了几下,树生勉强明白:她是夜里去溪边打水时,撞见了这帮人往山上走,才赶紧来找他。
坟前的土己经被挖开大半,棺材一角露了出来。
树生喉咙发紧,一股腥气冲上舌尖。
他甩开小满的手,冲了出去。
“谁?!”
赵德柱猛地回头。
树生没说话,抡起铁棍砸在最近一个汉子的背上。
那人惨叫一声扑进坟坑里。
场面顿时乱了。
“妈的,按住他!”
赵德柱吼道。
两个壮汉扑上来,树生挣扎间挨了几拳,嘴里全是血味。
他发了狠,铁棍胡乱挥舞,竟一时逼退了他们。
“王树生!”
赵德柱喘着粗气,“你疯了?
这是为你好!”
树生吐出一口血沫,盯着被挖开的坟:“滚。”
“别不识好歹!”
赵德柱指着轿车方向,“知道王总答应给你多少钱吗?
十万!
够你下半辈子——”树生突然笑了。
他笑得肩膀首抖,笑得赵德柱毛骨悚然。
“钱?”
树生抹了把脸上的血,“当年矿上赔了两千,我娘拿了一百,剩下的呢?”
赵德柱脸色一变。
树生盯着他:“是你吞了吧?”
“放屁!”
赵德柱暴怒,“给我往死里打!”
几个汉子又扑上来。
树生后背撞在墓碑上,铁棍脱了手。
眼看要吃亏,突然一阵犬吠由远及近——老黄不知从哪冲出来,一口咬住一个汉子的腿。
那人惨叫倒地,其他人也慌了神。
趁这空当,树生抄起地上的铁锹,发疯似的挥舞:“来啊!
都来啊!”
场面僵持住了。
轿车旁的王总终于走过来,皮鞋踩在湿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先生,”他推了推金丝眼镜,“我们可以谈谈。”
树生啐了一口:“谈你妈。”
王总脸色一沉,刚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
所有人都僵住了。
“操!”
赵德柱脸色大变,“谁报的警?!”
树生也愣了。
转头看去,小满站在林子边缘,手里举着老旧的手电筒,正对着山下马路方向一下下打着信号。
警笛声越来越近。
王总狠狠瞪了赵德柱一眼,转身上车。
其他人也慌了,跟着往山下跑。
赵德柱临走前指着树生:“你等着!”
很快,山路上只剩树生一人站在被挖开的坟前,喘着粗气。
老黄一瘸一拐地凑过来,前腿受了伤。
树生弯腰摸了摸它的头,看向小满的方向——她己经不见了。
警察来的时候,天边己经泛白。
树生坐在坟边,怀里抱着父亲的遗骨——棺材被撬开,里面的尸骨散落了大半。
“怎么回事?”
警察问。
树生抬头,脸上血和泥混在一起:“他们挖我爹的坟。”
做笔录花了很久。
警察拍了照,记了赵德柱和王总的名字,但最后只是摇摇头:“我们会调查,你先回去处理伤口。”
树生知道他们不会查。
二十年前父亲死的时候,警察也是这么说的。
他抱着重新收殓的遗骨下山时,看见村民三三两两站在路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有人指指点点,有人赶紧关门。
回到家,树生发现门锁被砸了,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
铁皮盒子开着,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父亲的照片被撕成两半,工作证上多了个鞋印。
树生蹲下来,一片片捡起照片,突然发现盒子底层有张陌生的纸条。
泛黄的纸上,是一串模糊的数字,像是工号。
背面用铅笔写着几个歪扭的字:“井下不止你爹一个”树生的手抖了起来。
窗外,太阳升起来了,照在远处煤矿的机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