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以七个女婴换村二十年太平,却将我的魂魄封入男胎。
头七夜白尾作祟,槐木牌现生辰,方知自己原是第八祭品。
终以七星钉自毁天灵,换雷火焚尽百年孽债,血雨里见姐姐们魂归星野。
1.我至今记得十二岁那年的槐花香。
蝉鸣撕开暑气的午后,爷爷蹲在门槛上扎纸人。
竹篾在他枯瘦的指间翻飞,惨白的宣纸覆上骨架,眨眼便有了人形轮廓。
我蹲在旁边穿纸钱,铜钱状的黄纸带着刺鼻的油墨味,穿到第七串时手指已经发黑。
"小满,去把朱砂调了。
"爷爷突然开口,烟嗓里带着砂纸打磨铁器的沙沙声。
他脚边的铜盆盛着半盆井水,水面漂着几片槐树叶。
我刚端起铜盆,供桌上的白蜡烛"啪"地爆了个灯花。
穿堂风掠过天井,晾在竹竿上的纸衣突然哗啦啦作响。
爷爷扎好的童男童女纸人晃了晃,描着胭脂的嘴角在阴影里扭曲成诡异的弧度。
"爷,纸人......"我话音未落,童女纸人琉璃珠做的眼睛突然转向我。
它腮边的胭脂在烈日下晕成两团血渍,纸糊的睫毛扑簌簌颤动,竟冲我眨了三次眼。
铜盆咣当砸在地上,井水泼湿了青砖。
爷爷猛地拽着我后退三步,铜钱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
剑身五枚铜钱叮当作响,最中间那枚顺治通宝泛着诡异的青芒。
"取三斤糯米撒在门槛,要陈年的。
"爷爷从褡裢摸出个油纸包扔给我,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纸人,"撒成八卦阵,漏一粒今晚就等着被吊死鬼舔脖子。
"我哆嗦着拆开纸包,发黄的糯米掺着艾草灰,落在滚烫的青砖上竟腾起缕缕黑烟。
纸人还在咯吱咯吱转动脖子,描金的腰带无风自动,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牵扯着。
院墙外忽然传来凄厉的唢呐声。
张寡妇穿着蓝布寿衣躺在柏木棺材里,十个指甲盖泛着青灰。
抬棺的八个汉子踩着我撒的糯米进院时,我分明看见他们肩头都趴着团黑雾。
"老陈头,这棺......"村长欲言又止,下巴上的痦子随着吞咽上下滑动。
他背后的槐树影子里,十几只黄皮子人立而起,前爪合十如同祭拜。
爷爷用铜钱剑挑起张寡妇的右手,剑尖点在无名指第二关节:"寅时殁的?""您神了!"村长猛拍大腿,"守夜的二狗说听见鸡叫头遍,棺材板突然响得像擂鼓......"话没说完,供桌上的童女纸人突然栽进火盆。
火焰腾起三尺高,青烟里浮现出张寡妇扭曲的脸。
我裤脚一紧,低头看见纸人的手正抓着我的脚踝,宣纸糊的手指陷进肉里,渗出细密的血珠。
爷爷反手甩出张黄符,符纸沾血的瞬间燃起幽蓝火焰。
纸人在火中发出婴孩般的啼哭,烧焦的竹骨显露出密密麻麻的牙印。
"去老槐树底下取七片带露水的叶子。
"爷爷往我怀里塞了个青瓷瓶,掌心黏腻的朱砂蹭在我衣襟上,"用舌尖顶着,路上有人喊你名字千万别回头。
"我攥着瓷瓶跑过晒谷场时,日头正毒。
村口的槐树林弥漫着腐肉味,树根虬结处散落着沾血的鸡毛。
张寡妇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据说发现时她十指抠进树皮,嘴角咧到耳根,满嘴绒毛间还沾着生肉渣。
老槐树的树瘤形似人脸,树冠投下的阴影里摆着个褪色的神龛。
我垫脚去够树叶时,突然听见树洞里传出女人哼小调的声音。
那调子我听过,是张寡妇洗衣时常唱的《叹五更》。
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我数到第七片叶子时,树皮突然裂开道口子。
暗红的液体汩汩涌出,带着浓烈的黄鼠狼骚味。
我转身要跑,后颈却被冰凉的手指掐住。
"小满......"张寡妇的声音贴着耳根钻进脑子,"来陪婶子穿纸钱啊......"瓷瓶落地炸开,晨露混着香灰溅在树根上。
树洞深处亮起两盏绿灯笼,那是黄皮子发光的眼睛。
我舌尖的槐叶突然发烫,爷爷的声音凭空炸响:"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漫开时,掐着脖子的力道陡然消失。
我连滚带爬逃出槐树林,怀里的槐叶不知何时变成了指甲盖,边缘还沾着木屑。
回到院子时,八个抬棺汉子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棺材盖斜在一旁,张寡妇的寿衣领口大开,心口处有个碗口大的血洞。
爷爷的铜钱剑插在棺材头,剑身五枚铜钱全部变成了黑色。
"把槐叶贴在她眼皮上。
"爷爷的棉布衫前襟染着血,脚边躺着只被斩首的黄皮子。
那畜生的尾巴尖雪白,正是爷爷说过的百年精怪。
我颤着手凑近棺材,突然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张寡妇的嘴角撕裂到耳后,露出沾着鸡毛的尖牙,被槐叶盖住的眼皮下传来指甲刮木头的声响。
更鼓敲响三更时,爷爷让我守着长明灯。
烛火投在墙上的影子渐渐拉长,渐渐显出尖嘴长尾的轮廓。
供桌上的纸钱无风自动,拼凑出个歪歪扭扭的"冤"字。
子夜阴风穿堂而过,我听见爷爷在里屋咳嗽,混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
窗纸上突然映出个女人身影,她怀里抱着个襁褓,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二十年了......"女人的叹息渗进门缝,"该还债了......"2.长明灯的灯油里掺了尸蜡。
爷爷说这是为了镇魂,可我总觉得火苗里晃着张寡妇的脸。
守到后半夜时,供桌上的香炉突然炸开,香灰在棺材上方聚成个漩涡。
我正要喊爷爷,发现他正跪在里屋的青砖地上,面前摆着个褪色的拨浪鼓。
"跪香。
"爷爷头也不回地抛来句话。
三支线香***我面前的糯米堆,青烟笔直如剑,却在升到房梁时突然扭曲成麻花状。
棺材里传来指甲抓挠声,混着类似母猫叫春的呜咽。
我死死盯着跳动的火苗,突然发现地上多出串湿漉漉的小脚印——从棺材一路延伸到水缸边。
水缸里的月亮碎了。
涟漪中有团黑发缓缓浮起,发丝间缠着枚银锁片。
我想起张寡妇下葬的女儿,那孩子夭折时脖颈确实挂着长命锁。
正待细看,水面突然映出张青紫的婴孩脸,眼窝里钻出两只白蛆。
"闭气!"爷爷的铜钱剑擦着我耳畔飞过,剑尖挑着张黄符没入水缸。
火光炸裂的瞬间,我听见婴儿啼哭伴着铁链断裂声,井台方向传来重物落水的闷响。
爷爷拔剑时带出一缕黑发,发梢沾着腥臭的淤泥。
铜钱剑上的红绳寸寸断裂,五枚铜钱叮叮当当滚进香灰堆,最中央那枚顺治通宝竟布满裂纹。
"去井边。
"爷爷往我怀里塞了把桃木钉,"每走七步钉一根,钉尖要朝坎位。
"夜露打湿的井台长满青苔,月光照在辘轳上,缠绳的凹痕里凝着暗红血渍。
我摸到第三根桃木钉时,指尖触到井壁某处凹凸不平的刻痕——是七个歪扭的小字"欠债还命二十年"。
井水突然翻涌如沸,浮上来件大红肚兜。
那正是我三个月前在后山见过的样式,当时穿它的婴灵蹲在乱葬岗冲我笑。
辘轳自行转动起来,麻绳绷直的瞬间,我瞥见井底沉着具白骨,天灵盖上钉着五根桃木桩。
"接着!"爷爷甩来墨斗线,浸过黑狗血的棉线在空中绷出北斗七星状。
井水漫出井口的刹那,我看见无数黑发顺着水流缠上我的脚踝,发丝间夹着细碎的骨渣。
桃木钉突然剧烈震颤,井沿的镇魂砖裂开蛛网纹。
爷爷咬破中指在掌心画符,血珠滴入井中的瞬间,井底传来野兽般的嘶吼。
一只长满绿毛的手扒住井沿,指甲缝里塞着黄鼠狼的绒毛。
墨斗线崩断时,爷爷将我拽到身后。
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伤疤,那疤痕形似兽爪,中央结着块暗红的鳞片。
井中怪物突然发出悲鸣,化作黑雾消散在槐树林方向。
回到灵堂时,村长正带人重新钉棺。
八个抬棺汉子脖颈后都多了块铜钱大的尸斑,钉棺材用的铁钉泛着诡异的蓝光。
爷爷抓起把香灰撒在棺盖上,灰烬落处显出道爪痕,和井边青砖上的如出一辙。
四更天时起了雾,白茫茫的雾气里飘着纸钱灰。
我裹着爷爷的羊皮袄打盹,突然被冰凉的触感惊醒——有个纸扎的童男正趴在我背上,胭脂画的嘴贴着我的耳朵吹气。
爷爷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
供桌上的长明灯变成了惨绿色,火苗里蜷缩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
我想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纸人的手臂蛇一样缠上我的脖子。
褡裢里的罗盘突然疯狂转动,指针直指后山方向。
纸人发出咯咯娇笑,空心的身体里掉出半截槐木牌位,上面用血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我摸到白天剩下的朱砂,猛地拍在纸人天灵盖,它尖叫着化作团磷火钻进棺材缝隙。
晨光初露时,爷爷蹲在井边煮茶。
陶罐里浮着槐花和香灰,茶汤腥苦难咽。
他忽然用烟杆敲了敲井台:"当年这口井淹死过七个女婴。
"我手一抖,茶汤泼湿了井沿的青苔。
那些苔藓遇水疯长,转眼开出米粒大的白花,花心却是血红色。
爷爷的铜烟锅磕在刻字处,裂纹里渗出黑血:"头七回魂夜,该来的总要来。
"正午抬棺时,八仙桌突然断了一条腿。
棺材落地砸起丈高黑雾,雾里传出黄皮子此起彼伏的尖叫。
送葬队伍乱作一团,我看见张寡妇的寿鞋掉在路中间,鞋底沾着后山特有的红黏土。
坟坑挖到三尺深时,铁锹撞上了硬物。
扒开泥土,竟是口薄皮棺材,腐朽的棺木里散落着孩童的银镯。
爷爷脸色骤变,抓起把坟头土撒向空中——泥土落地竟摆出个"凶"字。
下葬时狂风大作,纸钱全粘在了送葬人脸上。
我帮忙撒五谷时,发现混在其中的绿豆全部长出了白毛。
张寡妇的儿子突然指着坟坑尖叫,那里正汩汩往外冒血水,水里沉着张完整的黄鼠狼皮。
回村路上,猎户家的疯媳妇堵在村口。
她怀里抱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突然冲我咧嘴一笑:"白尾巴的仙家要收徒弟哩。
"她撩起衣袖,胳膊上赫然是圈齿痕,和爷爷胸口的伤疤一模一样。
3.疯媳妇的布娃娃突然睁开了眼。
那两颗纽扣缝的眼睛泛着青光,粗麻布缝的嘴角渗出黑血。
爷爷的铜烟杆猛地敲在布娃娃天灵盖,棉絮炸开的瞬间,我听见类似婴儿噎奶的呜咽声。
"走蛟砂!"爷爷突然拽着我往祠堂跑,身后传来疯媳妇癫狂的笑声。
青石板路上不知何时爬满蚯蚓状的血痕,这些暗红色的纹路正朝着张寡妇的新坟蔓延。
祠堂门梁上挂着面八卦镜,此刻镜面却蒙着层白翳。
爷爷踹开朱漆斑驳的大门时,供桌上的祖宗牌位正在剧烈摇晃。
最上层的灵牌突然炸裂,木屑中飞出只巴掌大的黄皮子,尾巴尖的雪白绒毛沾着香灰。
"开棺!"爷爷将铜钱剑***祠堂天井的镇龙石,剑柄上的五帝钱全部立了起来。
我这才发现青砖缝隙里渗出血珠,汇聚成细流涌向西北角的老槐树。
八个抬棺汉子像提线木偶般走进祠堂,他们脖颈后的尸斑已经扩散到耳根。
爷爷用朱砂在他们眉心各点一颗血痣,汉子的眼白立刻爬满黑丝。
当棺材从槐树根下挖出时,我闻到了熟悉的黄鼠狼骚味——和井底黑发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棺材板掀开的刹那,月光突然变成血红色。
张寡妇的寿衣不翼而飞,浑身长满鱼鳞状的绿毛,十指指甲缝里塞满槐树皮碎屑。
最骇人的是她隆起的腹部,肚皮上浮现出婴儿手掌状的凸起。
"造孽啊......"爷爷突然扯开张寡妇的嘴,两枚生锈的铜钱从她喉间滚落。
铜钱落地的位置,正是祠堂风水阵的阵眼所在。
祠堂梁柱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瓦片雨点般砸落。
我抬头看见房梁上盘着条碗口粗的黑影,那东西长着黄鼠狼的头,身子却像巨蟒般缠着祖宗牌位。
它的尾巴扫过八卦镜,镜中竟映出二十年前的画面:暴雨夜的山神庙,七个女婴被倒吊在房梁,脚腕系着的银铃铛沾满血污。
爷爷咬破舌尖喷出血雾,铜钱剑发出龙吟般的颤鸣。
黑影发出凄厉的尖叫,祠堂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个丈许宽的洞穴。
腐臭味扑面而来,洞壁粘着层半透明的薄膜,像是某种生物的蜕皮。
"跟紧!"爷爷点燃火折子率先跳进洞穴。
火光映照下,我看见无数具骸骨嵌在洞壁里,全都保持着挣扎的姿势。
最深处那具骸骨穿着道袍,胸骨处钉着柄桃木剑——正是爷爷十年前失踪的师兄。
洞穴尽头是间石室,墙上用血画着诡异的符咒。
石台摆着七盏青铜灯,灯油里泡着蜷缩的婴尸。
爷爷突然剧烈咳嗽,掌心血痰里混着细碎的鳞片。
他颤抖着掀开道袍,胸口兽爪状的疤痕正在渗出血珠。
"二十年前......"爷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七个属阴的女娃被献祭,才换来村子二十年太平。
"他的烟杆指向石室顶部的壁画,上面画着村民跪拜白尾黄仙的场景。
地面突然震动,石台裂开道缝隙。
张寡妇的尸身从裂缝中缓缓升起,肚皮已经透明如蝉翼,能看见里面蜷缩着只白尾黄皮子。
那畜生突然睁眼,瞳孔里映出我的倒影。
"童子血!"爷爷将铜钱剑抛给我。
剑柄触手的瞬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新婚夜上吊的新娘,被活埋的疯道士,还有爷爷抱着婴儿在暴雨中狂奔——那个婴儿后颈有块枫叶状胎记,和我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