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青芒,林夏的指尖刚触到门环,背后突然传来枯叶碎裂的声响。
她猛然转身,山风卷着纸钱从老榕树上扑簌簌落下,在青石板上旋成苍白的漩涡。
"戌时三刻,祠堂闭门。"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地底渗出来的,林夏的脊背瞬间绷紧。
她攥紧背包带缓缓回头,月光将那人身影拉得细长,鸦青色长衫下摆被夜风掀起,
露出半截缠着红绳的脚踝。是那个守祠人,白日里她在村口见过的。
"我...我是民俗协会的记者。"林夏将证件举到胸前,金属徽章在月色中闪过冷光,
"来收集傩戏资料。"男人向前半步,月光终于爬上他的脸。林夏呼吸一滞,
那张脸像是从古画里拓下来的,眉骨投下的阴影里藏着两点寒星。他腰间挂着串铜铃,
随着动作发出闷响,却不是风的方向。"林砚秋。"他忽然开口,
苍白的指尖抚过门环上斑驳的饕餮纹,"这里的每一块砖都浸着血,林记者确定要进?
"林夏闻到若有若无的沉香,混着他袖间飘来的药草苦味。
祠堂飞檐上的嘲风兽突然发出呜咽般的风鸣,她抬头望去,
恍惚看见瓦当间掠过一抹绯红衣角。"哐当——"铜锁突然坠地,林砚秋的瞳孔微微收缩。
林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青砖缝隙里蜿蜒着暗红色痕迹,像干涸的血脉直通正厅。
月光透过格栅窗棂,在祖宗牌位前织成蛛网,最末位的牌位裂开一道细缝,
露出里面泛黄的纸角。"那是民国三十七年的牌位。"林砚秋不知何时贴近她耳畔,
呼吸冷得像山涧水,"供的是个外姓戏子。"林夏的指尖刚要触到牌位,
窗外忽然炸开一声惊雷。电光石火间,她看见供桌下蜷着团黑影——是双缀着珍珠的绣花鞋,
鞋头两簇红绒花还在簌簌颤动。林夏的登山靴碾过满地纸钱,
鞋底沾着的朱砂在青石板上拖出断续红线。林砚秋腰间铜铃忽然疯响,
那些铃铛竟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同时震颤,仿佛有无数透明丝线正从祠堂梁柱间垂落。
"别看。"冰凉的手掌覆上她双眼,林砚秋的声音裹着潮湿雾气,"供桌下是往生路,
活人瞧见要折寿。"雷声在屋脊滚动,林夏透过他的指缝看见惊电劈开夜幕。
那道惨白电光里,供桌下的绣花鞋正在渗出黑水,珍珠化作浑浊泪滴,
红绒花里钻出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
想起县志里夹着的旧报纸——1948年《东南日报》角落有则启事:名伶白露生突发癔症,
吞珠自戕于林家祠堂。铜铃骤停。林砚秋的袖口扫过她后颈,
某种细腻的触感让林夏浑身战栗。是水袖,那种只有昆曲名角才会用的真丝水袖,
此刻正缠在他苍白的手腕上。祠堂后窗传来细碎脚步声,
三十七个祖宗牌位突然同时转向大门。"来了。"林砚秋轻笑,喉间滚出奇异的戏腔尾音,
"他们在催魂呢。"暴雨就是在这时砸下来的。瓦当上的嘲风兽张开獠牙,
雨水顺着檐角铁马冲刷而下,竟在青砖地上汇成血溪。林夏的笔记本从背包滑落,
泛黄纸页在血水中舒展,露出她临摹的古戏台平面图——戏台立柱间用朱砂标着七处凹痕,
正与祠堂地砖上的血渍位置完全重合。"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半,
戏台横梁吊着三十九盏人皮灯笼。"林砚秋的指尖划过她湿透的衣领,在锁骨处停驻,
"白露生亲手剖开自己的..."惊雷吞没了后半句话。祠堂大门轰然洞开,
裹着蓑衣的村民举着火把涌入院落,跃动的火光中,
林夏看清林砚秋骤然阴沉的面容——他的左眼竟泛着琥珀色,
像极了旧报纸上那个被油墨洇染的戏子。"抓住外乡女!"人群里爆出嘶吼,
"祭潭又要醒了!"林砚秋突然将她拽进怀中,水袖翻卷如白练,扫灭了最近的三支火把。
他在她掌心飞快地画着什么,指尖的温度灼得惊人:"去古戏台找并蒂莲,
要赶在子时前......"推搡中林夏的袖扣被扯落,纽扣滚进供桌底下。当她俯身去捡,
却看见那双绣花鞋正套在一双青紫色的脚上。顺着湿漉漉的戏服往上看,
覆着水草的骷髅头突然咧开嘴,黑洞洞的眼窝里开出一枝并蒂莲。林夏在暴雨中奔跑,
青石板缝隙里涌出的血水漫过脚踝。那些黏稠液体仿佛有生命,
缠绕着她的登山靴不断向上攀爬。古戏台的飞檐刺破雨幕,褪色的"霓裳同咏"匾额下,
三十九盏灯笼正在无风自动。铜铃声突然从身后追来。她回头看见林砚秋在雨巷中且战且退,
鸦青长衫已被血浸成玄色。追捕的村民举着古怪的青铜镜,镜面每次翻转,
就有灯笼应声炸裂,飞溅的灯油在空中凝成尖叫的人脸。"快走!
"林砚秋甩出水袖缠住最近的蓑衣人,琥珀色左眼在暗夜里燃起磷火,"看戏台横梁!
"惊雷劈开戏台顶棚的瞬间,林夏终于看清横梁上的凹痕——那不是普通磨损,
而是三十九枚倒悬的铁钩,每个钩尖都刻着生辰八字。最中央的铁钩挂着半幅残破的戏服,
水红色缎面上,金线绣的并蒂莲正在渗血。"白露生在此悬梁三日。
"林砚秋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冰凉的手指蒙住她眼睛,"别看他眼睛。
"暴雨突然变成胭脂色的雪。林夏的视野开始扭曲,
古戏台在时空裂隙中显露出民国年间的样貌。她看见白露生被铁链锁在台柱上,
月白长衫绽开十七道血痕,戏妆却依旧精致得惊心动魄。台下坐着三十七位林家长老,
每人面前都摆着盏人皮灯笼。"外姓戏子勾引宗女,按族规当剔骨焚心。
"首座老者举起玉如意,"明月,你可看清这妖人的真面目?
"戏台幔帐后转出个凤冠霞帔的身影。新娘盖头坠着夜明珠,嫁衣下摆却沾满泥浆,
手腕铁链在地面拖出蜿蜒血痕。当那双手掀开盖头,
林夏的呼吸几乎停滞——新娘竟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露生,我们拜过戏神的。
"明月突然笑了,嘴角溢出黑血。她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纹着并蒂莲,
其中一朵已经枯萎,"以心血养莲魂,
你说过能破生死局......"白露生突然挣断铁链,染血的指尖点在自己眉心。
林夏这才发现他双眼异色,右眼漆黑如墨,左眼正是林砚秋那样的琥珀金瞳。
戏台地砖轰然开裂,三十九盏灯笼坠入深渊,燃烧的人皮化作灰蝶扑向明月。
时空在此刻重叠。现代的林夏与民国的明月同时伸出手,指尖穿过七十年光阴相触。
古戏台横梁上的铁钩开始剧烈摇晃,那些刻着生辰八字的钩尖纷纷转向林夏,
最中央的铁钩突然坠下一枚翡翠耳坠——和她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那枚完全相同。
"原来你就是新祭品。"林砚秋的声音裹着血腥气从身后传来。他的手掌穿透林夏胸口,
握住的却不是心脏,而是一枝含苞的并蒂莲,"从你踏入祠堂那刻,
七十年前的命盘就开始重新转动。"戏台地面突然塌陷,林夏坠入冰冷潭水。
无数青白手臂从潭底伸出,每只手腕都系着红绳。在意识消失前的刹那,
她看见潭底沉着具琉璃棺材,白露生与明月相拥而眠,他们心口的并蒂莲正穿透棺木,
将根系扎进自己的血管。血潭深处泛起幽蓝磷火,林夏的耳坠与琉璃棺产生共鸣。
那些扎进血管的莲根突然绽放荧光,七十年前的记忆如毒蛇般钻入脑海。
民国三十七年惊蛰夜,白露生将明月抵在妆镜前,蘸着胭脂在她锁骨画莲。
铜镜里映着戏台楹联"三五步走遍天下,六七人百万雄兵",明月腕间银镯磕在妆奁上,
碎成十七瓣月光。"班主说今夜唱完《牡丹亭》,就要把我送给保安团长。
"明月咬破指尖点在白露生眉心,血珠顺着鼻梁滚落,"你带我走,
走到他们戏文里唱不到的远方。"更衣箱里藏着两套粗布衣裳,白露生将戏服铺成喜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