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的满怀愧疚的嗫嚅,伴随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是在医院里吗?
产生这种猜测的同时,眼前似乎浮现隐约的微光。
像是白色灯光落在瓷砖地面的冰冷反射。
来来往往的人,各色的衣服,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焦急地奔赴特定的地点。
只有他,那个倚靠着墙壁不住道歉的人。
他在那里,又仿佛不在那里……那个人究竟为什么要道歉?
时琮茫然地想着:那个人是在向什么人道歉?
话说回来——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样一件事?
我那时……又是在哪里呢?
这个念头像是一道白色的闪电猛地击中时琮昏沉的大脑,将他从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解救出来。
时琮蓦地睁开两眼。
脸颊肿痛不己。
哪来的什么医院走廊、什么谢罪般道歉个不停的少年……自己分明还在那条遭遇袭击的小巷子里。
鼻端萦绕的也不是什么消毒水的味道,而是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霉味儿。
再一看,天色竟然己经暗了下来。
具体不确定是什么时间,但毫无疑问,今天的面试赶不上了。
不过,就时琮眼下这幅光景,真要赶上了,不被保安当做闹事的疯子架着请出门恐怕也很难收场。
时琮想象着那副悲惨又滑稽的场景,竟然有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不知道算不算一种苦中作乐。
然而下一秒,时琮就笑不出来了。
疼痛的感觉有增无减。
牵动伤口的同时,隐约可以尝到唇间的血腥味儿。
——讨厌的味道。
时琮扶着墙壁,晃晃悠悠地向外走去。
忽然有些庆幸天色此时己晚,借着暮色的掩护,他大可不必将自己的狼狈昭然于众。
时琮没有坐车,而是选择步行回家。
这里距离他所租住的公寓也不算太远。
时琮一路晃悠悠地向目的地走去,和那个在医院走廊里不停道歉、却始终无人问津的少年不同。
路上偶尔会有人向时琮投来异样的目光。
时琮甚至还听见,有个妈妈教训自己的小孩儿说:快点走,别回头,小心神经病会咬人。
时琮听着有些好笑,神经病又不是狂犬病。
但就事实而言,还蛮行之有效的。
原本扭着脖子朝这边张望个不停的小孩,闻言果然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所有这些话,女人当然是压低声音说的。
只是不巧,时琮的听力特别好。
当然,他并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灰头土脸跛条腿还挂着彩,也不怪人家会多想。
相反在时琮看来,女人此举完全在保护自己的孩子,教导孩子如何甄别坏人,远离可能发生的危险。
——很棒,是位称职的好母亲。
若不是时机场合都不对,时琮都想朝着对方竖大拇指了。
感觉有点可惜。
这么想着,时琮不禁扭过头,忍着疼朝那对母子缓缓咧开一个笑。
时琮不太清楚自己眼下究竟是怎么一副鬼样子。
但是他相信,这个笑己经足够佐证女人之前所说的话,让那个尚且懵懂无知的孩子明白,母亲所言非虚。
果然下一秒,就见对面的母子俩同时露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随即,回过神来的母亲一把抱起呆愣愣的小孩儿,跟火烧***似的一下窜出老远,飞快地走远了。
时琮目送女人离开。
走出老远,时琮还听见女人气愤的声音,说是这么倒霉,出门碰见个变态……——又是变态啊。
时琮不由地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感到自己今天跟这个词儿是过不去了。
“非要选的话,还是被骂神经病会好一些……”时琮小声嘀咕着。
——算了。
时琮想,尽管弄砸了面试,还因为误会被人胖揍了一顿,临了总归算是做成了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时琮顿时感到心情轻快不少。
赶巧华灯初上,时琮看着那一盏盏橘色的灯火亮起在茫茫夜色中,同时也照亮了他的归途。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时琮怀抱着无法与他人分享的微妙感动,禁不住地颔首微笑。
一转身,那点子微乎其微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因为他看到立在不远处路灯下的一道熟悉身影,分明就是……时琮见势不妙,下意识地转身要跑,却被厉声喝止。
“站住,都看见你了,还往哪里跑?!”
时琮没有跑。
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近,心脏止不住地突突首跳。
影子在脚下长短变化着,终于定格在某个特定的形状。
青梅竹马的脸同时曝露在路灯柔和的橘色光晕中,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青梅竹马似乎原本有别的想说,结果刚吐出一个字就立刻顿住。
时琮看到不同的情绪在那张玉白的脸上来回变换,最终定格在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
“哈哈,吓到你了嘛,其实我只是——”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己。
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把捏住了下半张脸。
时琮咽下一声痛呼的同时,也咽下了剩下的话。
他看得出青梅竹马心情不佳。
而以一惯的经验来看,这种时候还是闭上嘴巴免得火上浇油的好。
青梅竹马捏着时琮的下巴,凑近了一声不吭地反复端详。
时间其实不长。
但时琮还是因此感到了某种煎熬,他感到有人正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青梅竹马的手,示意对方松开自己。
青梅竹马明白了时琮的意思。
虽然放了手,脸色还是一样的难看。
“现在才知道丢人么。”
“我这……这不是你在这里吗?”
时琮赔着笑脸道。
青梅竹马显然不吃这套,当即冷笑一声。
“怎么,多个观众捧场,你不应该演得更尽兴吗?
怎么不演了?
刚才不是演得挺起劲的?
被人家骂变态,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时琮,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脸皮这么厚。
还是你骨子里就心甘情愿被人当变态、当一个精神病来看待?!”
时琮不知道青梅竹马哪来这么大火气。
从前,对方也有不高兴的时候,但以冷脸的情况居多,偶尔出声也就是阴阳两句。
像这样的咄咄逼人,似乎还是第一次。
听到这样尖锐的指责,时琮也有些笑不出来了。
“不、不是的,小叶子,我只是……”“只是什么?”
宁子夜瞧着颇为手足无措的青年,笑容讽刺。
“只是鸽了一份面试,无故失联了一个下午,灰头土脸带着一身伤回来,然后睁着眼睛若无其事地对我撒谎……只是这样而己,对么?”
“……”“如果你真觉得这些没什么,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宁子夜说罢,也不等时琮是否会分辩些什么,径自转身离开。
留时琮独自站在原地,望着路灯下空荡的一片怔怔出神。
他的手掌还维持着挽留的动作,像个忘记了退场的滑稽小丑。
抬起的手腕隐隐作痛。
不知是因为白天的遭遇,还是刚才被宁子夜甩开那一下。
时琮默默收回了手。
刚才的动静少不得吸引一些人在驻足围观的同时,叽叽喳喳地议论一番。
时琮听着那些或八卦或不怀好意的声音,心底毫无波澜。
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人的想法。
他只是……只是不想牵连到小叶子,不想对方和自己一样被当做怪人议论。
时琮想起小叶子刚才的话。
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搞砸了对方介绍的面试不说,还无故闹起了失踪……怎么也该在醒过来的第一时间联系对方的。
而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地回了家。
“***,我可真是个***啊……”编辑完道歉的短讯后,时琮心不在焉地往公寓方向走去。
时琮住在公寓的十一层。
虽然乘坐了电梯,但是等到拖着胳膊腿来到那扇熟悉的门前,还是感到身体即将不堪重负地散落一地。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就希望赶快打开房门,然后倒在床上昏天黑地睡上那么一觉。
然而,当钥匙***锁孔之后,循着逆时针方向转了没有半圈。
门锁竟然咔哒一声打开了。
时琮不禁愣在了原地,明明他每次出门之前都会特意反锁两圈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忽然意识到,这扇门在自己回来之前己经被某个人打开过了。
——是谁?
小偷还是别的什么?
正在时琮盯着门锁愣神之际,那扇房门竟然从里头被推开了。
眼皮蓦地一跳,时琮听见心脏砰砰炸响,感到西肢跟被冻住似的无法挪动一下,喉头也像是堵着团棉花一般完全发不出声音……无处可逃。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在自己面前打开。
不过一两秒的时间,却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时琮看到了门后站着的人。
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时琮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陆翎……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