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背着画具袋往学校走,帆布鞋踩过石板缝隙里残留的露水,发出细碎的 “嗒嗒” 声。
拐过街角时,他远远望见学校公告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飘进他的耳朵。
“这真的是学生画的?
简首和印刷的一样!”
“你们看这蝴蝶簪子,好像下一秒就要飞出来了!”
林深攥紧书包带,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穿过涌动的人群,他终于看清公告栏上贴着的那张海报 —— 正是昨夜与苏晚共同完成的作品。
晨光为画中的红娘镀上一层柔光,意外形成的烟雨背景在阳光下愈发朦胧,原本失误的墨痕化作缠绕的红绸,竟比预想中还要灵动几分。
“你可算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苏晚挤过人群,马尾辫上的银色蝴蝶发卡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大家都在猜这位神秘画家是谁呢!”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汪清泉,“刚才还有隔壁班的同学来问,能不能给他们班也画海报。”
不知谁喊了句 “让作者本人讲讲创作思路”,霎时间,无数道目光如聚光灯般投向林深。
他感觉后颈泛起细密的汗珠,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上公告栏冰凉的金属框。
苏晚像是察觉到他的局促,突然举起一叠戏票,清脆的声音穿透喧闹:“想看《西厢记》的同学,放学后来戏曲社领票!
先到先得哦!”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推搡间,苏晚趁机拽住林深的袖口。
她的手指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传递着温热的触感。
两人一路小跑,穿过洒满阳光的走廊,首到拐角处的紫藤架下才停下。
“对不起啊,” 苏晚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裙摆,“看你刚才不太自在。”
她从口袋里掏出颗草莓味薄荷糖,包装纸在阳光下泛着粉色的光,“给大画家的奖励!
昨晚你画的蝴蝶簪子,要是被我奶奶看见,肯定得收进她的百宝箱。”
林深剥开糖纸,清凉的甜味在舌尖散开。
他望着苏晚被风吹乱的发丝,忽然想起母亲撕碎他画作时的场景 —— 那些被撕成碎片的梦想,此刻却在苏晚的笑容里渐渐拼凑完整。
“是你的想法好,” 他轻声说,“把废画变成了烟雨江南。”
午休时分,食堂飘着糖醋排骨的香气。
林深在角落找到空位,刚打开奶奶准备的饭盒,就听见熟悉的呼唤:“给我留个座!”
苏晚端着餐盘挤过来,白瓷碗里的糖醋排骨堆得小山似的,“我妈今天特意多做了些,分你一半!”
她用公筷夹了块肉放进他碗里,酱汁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对了,” 苏晚咬了口米饭,眼睛亮晶晶地说,“今晚戏曲社彩排《西厢记》,你要不要来?
就当提前看幕后花絮。”
她晃了晃筷子,“还有哦,我偷偷跟社长申请了,让你坐第一排 VIP 席位!”
林深正要回答,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奶奶发来的消息:“你妈今天回来,早点回家吃饭。”
短短几个字,却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自从父亲离家后,母亲偶尔回来,家里总会陷入诡异的沉默 —— 她会盯着墙上曾经挂着画作的空白处发呆,或是突然摔碎手边的东西。
“怎么了?
脸色这么差。”
苏晚担忧的声音传来。
林深慌忙锁屏,挤出一抹微笑:“没事,可能有点着凉。
今晚我得早点回家,彩排恐怕去不了了。”
他低头扒拉着米饭,可往日香甜的饭菜,此刻却味同嚼蜡。
放学***响起,林深在校门口磨蹭到人群散尽。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路上蜿蜒成孤独的曲线。
推开老宅的木门,熟悉的霉味混着中药香扑面而来。
母亲坐在八仙桌前,指间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她瘦了很多,眼窝深陷,口红晕染得有些模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听说你在学校画画?”
母亲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林深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那里散落着撕碎的素描本,铅笔屑撒了一地。
那是他偷偷画的校园风景,还有几张未完成的苏晚侧影。
“只是帮同学忙。”
他听见自己说。
母亲突然冷笑一声,烟灰抖落在地上:“和你爸一样不切实际。
画画能当饭吃?”
她起身时带翻了药碗,褐色的药汁在青砖上蜿蜒,像极了昨晚海报上晕开的墨痕。
夜色渐浓,林深蹲在天井里收拾碎片。
月光如水,照亮素描本上那张未完成的画 —— 是苏晚在戏曲社哼歌时的侧影,她的马尾辫轻轻晃动,发梢的蝴蝶发卡闪着微光。
他小心翼翼地把画纸叠好,藏进贴身口袋,这时,屋里传来母亲压抑的啜泣声。
风掠过墙头的青苔,带来远处若有若无的戏曲唱腔,恍惚间竟像是苏晚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林深顶着黑眼圈走进教室。
苏晚立刻凑过来,手里举着个油纸包:“我让奶奶多蒸了桂花糕,给你补补!”
她打开油纸,热气裹挟着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昨晚没等到你,彩排可有趣了!
张同学演的红娘,水袖差点甩到评委老师脸上,全场都笑翻了。”
她突然顿住,仔细打量林深的脸色:“你是不是没睡好?
要是不舒服就和老师说,别硬撑着。”
林深还没来得及回答,班主任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同学们,下周月考,这次的考题有新变化,会加入跨学科内容,比如用美术知识解析戏曲人物造型……” 教室里响起一片哀嚎,苏晚却眼睛发亮,转身冲林深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这不正是你的强项吗?
到时候可要请教大画家啦!”
林深翻开新发的复习资料,一张戏票从书页间滑落。
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等你来看真正的《西厢记》—— 苏晚”。
他摩挲着纸角,想起昨夜被撕碎的素描本,又想起苏晚充满期待的眼神。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课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林深拿出铅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勾勒,这次画的不再是破碎的风景,而是两个并肩站在青石板路上的身影,其中一个发间别着银色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