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整，比约定时间故意迟了二十分钟，足够避开开场寒暄又不会显得刻意。
深秋的晚风掀起他风衣下摆，露出里面那件季阳曾称赞过的靛蓝衬衫——这个无意识的选择让他抿紧了嘴唇。
"周先生？
"穿藏青制服的接待员微微躬身，"季总监吩咐带您从特别通道入场。
"通道里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渐次亮起，像被惊扰的萤火虫。
周沉数着步伐，第十七步时眼前豁然开朗，主展厅的玻璃幕墙外，整座城市的灯火如碎钻般倾泻而下。
人群中央的季阳正在解说，聚光灯将他裁剪成一道修长的剪影，手中的激光笔在建筑模型上划出虹彩光斑。
"这座图书馆的穹顶采用智能调光玻璃。
"季阳的声音经过麦克风放大，在挑高空间里产生细微回声，"阳光强度超过15000lux时，玻璃中的纳米粒子会——"他的话语突然停滞。
周沉看着那道身影明显僵首了脊背，激光笔的红点失控般滑向模型基座。
那里刻着一行小字：**for the one who taught me light**。
"抱歉，技术故障。
"季阳关掉激光笔，目光穿过人群锁定周沉。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锁骨处悬着枚蜻蜓吊坠，在展厅射灯下闪着暗金微光。
周沉转身走向饮料台，香槟杯碰撞的清脆声响中，他听见有人低声议论："听说原型是季阳在伦敦的某任情人？
"玻璃杯映出自己扭曲的脸，他突然想起季阳大西时那个总来宿舍的英国交换生。
"尝尝这个，季阳特意准备的。
"穿酒红色礼服的女人递来一块提拉米苏，指甲油与裙装同色，"他说你喜欢咖啡味。
"周沉接过甜点的动作顿住了。
丽莎——她在季阳手机里的备注是"LP事务所合伙人"，但此刻她无名指上的钻戒正抵着杯壁，在周沉袖口投下棱角分明的光斑。
"我们见过？
"周沉用叉子碾碎蛋糕上的可可粉。
"在季阳的钱夹里。
"丽莎笑着露出虎牙，"2009年京都，你穿和服浴衣的照片。
"她突然凑近，"顺便，他离婚后一首睡办公室。
"甜腻的马斯卡彭奶酪在舌尖化开，周沉注视丽莎走向季阳，手指自然地搭上他后颈。
季阳微微偏头避开，这个细微的抗拒动作让周沉握紧了酒杯。
展厅灯光突然转暗，中央模型开始缓慢旋转。
亚克力板材在光影中渐次透亮，露出内部蚀刻的文字——周沉呼吸一滞，那是他编辑的《城市记忆》中关于老城墙的段落。
随着转速加快，文字在墙面投射成流动的河流，而季阳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最后这件未公开作品，献给教会我阅读建筑的人。
"聚光灯骤然亮起，季阳站在模型投下的光影河流中，目光灼灼地望着周沉所在角落。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丽莎却突然抢过话筒："季总监的缪斯可不止一位，对吧？
"她向人群后方挥手，"薇薇安，不过来打个招呼？
"一个穿白色套装的亚裔女子从立柱后走出，周沉认出她是某国际建筑杂志的主编。
季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话筒传出刺耳啸叫。
周沉向出口走去时，听见丽莎用恰好能让他听清的音量说："伦敦的诗人小姐知道你又找新灵感了吗？
"消防通道的门在身后合拢，将喧嚣隔绝成另一个世界。
周沉扯松领带，突然注意到墙上贴着展览海报——季阳的侧脸下方印着策展人名字：薇薇安·李。
海报边缘微微卷起，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周沉。
"季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沉转身，发现他手中拿着模型顶部的玻璃构件，内部有精细的镂空纹路。
借着安全出口的绿光，他认出那是放大版的蜻蜓书签造型。
"丽莎是我前妻的妹妹。
"季阳将玻璃构件塞进他手心，"薇薇安只是工作关系。
"他的指尖有新鲜墨迹，袖口还沾着模型胶水，"这真的是为你设计的。
"构件边缘有些锋利，周沉感到细微的刺痛。
掌纹与镂空纹路重叠处，透出对面季阳颤动的睫毛。
七年前那个雨夜，他们挤在宿舍床上看《东京物语》时，季阳的睫毛也曾这样在电视机蓝光中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为什么是蜻蜓？
"周沉听见自己问。
季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因为..."尖锐的电话***打断了他。
薇薇安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评审团提前到了！
丽莎把咖啡泼在了概念稿上！
"季阳抓住周沉的手腕按在墙上，构件硌着两人相贴的掌心："别走。
"他的呼吸里有薄荷糖的味道，"后台有瓶2009年的山崎，等结束我们一起..."周沉抽回手，玻璃构件在墙上磕出清脆声响。
他走向电梯时，听见季阳在身后说："基座上的日期，是我们第一次喝醉的日子。
"电梯门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
周沉摸向口袋，那里装着从饮料台顺走的展览手册。
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赞助商名单里赫然列着"森海出版社"，而对接人签名处是他上司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