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似乎有些异常!
她走向妆台,铜镜中赫然倒映出一张十六七岁少女的脸,花容婀娜、玉质娉婷,与未央宫里那个疲倦虚弱、病容憔悴的中年妇人天差地别。
她站起身,细细打量着内室的陈设,芙蓉百子帐,镶玉象牙床,灯俑上还残留着红烛燃尽的痕迹,这分明是她与纪垚的婚房。
江挽清尤记得自己缠绵病榻那两年,因为吃药,有时损了神智,也总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可梦中总是模糊的影子。
她可以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她也没有死。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心里浮现……她重生了,重生到了崇化十九年的秋天,她与纪垚的新婚之夜。
老天爷可真会捉弄人呐!
上一世,她与纪垚婚后那些年,实在算不上愉快。
她也是后来才明白,她之所以会成为肃王妃,是因为世宗皇帝不希望他这位野心勃勃的三皇子有一个出身显赫的妻子。
为了太子一系江山稳固,手握兵权的肃王不能再有一个得力的岳家。
所以,娶她为妻,纪垚大概从一开始就不甘心。
那些年他将心中的愤懑化作刀剑,一刀一刀戳在她的心上。
没想到,她与纪垚恩怨纠缠了大半辈子,重新来过,竟然还是肃王妃的身份。
江挽清欲哭无泪……外间,侍人们摆好了早膳。
不知何时,纪垚己经换了身干净衣裳,这会儿倒是正襟危坐。
听到呼唤,她换了身浅碧襦间色裙,三千青丝用发钗随意挽起,从屏风后款款走来。
重生之事到底惊世骇俗,现在的她还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想到这儿,江挽清净了净手,举箸为他布菜。
“嫁入王府前,宫中曾派女史教我妃妾之礼,大王方才那般,若是叫她们知道了,定要指摘妾有损国典。”
如果是上一世新婚后,被纪垚那样抱着,即便她被指摘无礼,心中必定也是欢喜的。
可现在,她一点都不愿被纪垚触碰。
纪垚随口道:“规矩是约束下面的,她们竟然敢拿来挟制主人?
真是好大胆子。”
江挽清轻哂。
上一世,王府那些女史们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的言行举止,反反复复提醒她注意规矩礼仪。
她们仗着是自己宫里派来的,心底又轻视她这位出身低微的王妃,一向不吝于吹毛求疵。
纪垚待她素来冷淡,那些人更是有恃无恐,自己稍有不慎便会招致训诫。
“大王说笑了,她们是宫里赐下的人,莫说是妾怕她们,恐怕大王也要敬着三分。”
她拿起一个汤勺,舀了一碗驼蹄羹奉上,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
纪垚有些惊愕。
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股疏离。
可明明昨夜……,不是这样的啊!
“明日,就让童芮送她们回宫。
王妃觉得可好?”
说完,他期冀地看向江挽清,希望从她的反应中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大王不必如此,倒显得妾骄纵了。”
江挽清低敛眉目,面上依旧恭顺,却至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纪垚一阵失落。
上一世,刚刚大婚那会儿,她对他也是这般疏离吗?
他有些记不清。
可又总觉得记忆深处,她看他的眼神不似这般。
他猛地想起,刚王妃分明在责怪他,不该在众目睽睽下抱她入内室。
毕竟不是闺房之中,倒显得他过于狭昵,对正妻不够尊重。
女子心思玲珑,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也说得通。
他应该慢慢来的。
毕竟这一世,王妃对他还不熟悉。
面上不动声色,纪垚突然转移话题道:“驼蹄羹佐以香菇,再用生姜和胡椒调和,味道最是鲜美嫩滑,等凉了,口感便差了许多。
王妃不必张忙,一齐用膳吧。”
“多谢大王。”
他夹起一块烧尾蘸上芥末,放入江挽清碗中。
江挽清有些惊讶,却从谏如流般起身道谢,静静地跪坐在食案另一侧。
头扎双髻侍立一旁的侍女笑意盈盈,双手奉上一双新的玉箸。
江挽清还记得,上一世他们婚后那几年,纪垚很少在她院里过夜,即便偶尔一起用膳,她也总是侍立一侧,等他吃完,饭菜都凉了。
可即便这样,她也总盼着他。
他不经意间施舍给她的一丝情意,就像观世音菩萨玉净瓶倾洒出来的一滴甘露那般珍贵,足够让她欣喜很久。
她也记得 ,婚后两年,纪垚南征大荔,那时她查出有了身孕。
她将这个喜讯和她对他的牵挂写进家书,通过军中最高级别的邮驿寄给他。
可首到长子纪珩出生,首到他南征得胜归来,整整两年的时间,她从未收到过他的回信。
她当时只是自我开解,她的夫君是三军统帅,南征军十万军民的担子压在他的肩上,那场仗的胜败关乎数百万生民……后来趁他高兴的时候,她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为何当时没有回信。
他蹙了蹙眉,问:“什么信?
不记得。”
上一世,她竟然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捂热这样的人。
那些年,她始终敬他爱她,遵循着为***的本分,在他西处征战期间,撑门户,掌中馈,为他诞育两子,为他小心翼翼地侍奉讨好他的君父和嫡母——那对皇城里面最尊贵的帝王夫妻。
可她越是倾心待他,他越是肆无忌惮地把心中的不甘发泄在她身上。
次子瑛儿出生那年,纪垚远征海东。
她一人在王府,被他的侍妾宋氏害得难产,险些一尸两命。
她的身体从那时便落下病根,连带着孩子从娘胎里出来便体弱多病。
是她抓到证据,兄长亲自替她状告到御前,宋氏才得以谋害皇孙的罪名下狱论罪。
纪垚远征回来,却从未对此过问过一句。
那个时候,江挽清就明白她的夫君是个捂不热的冷面郎君。
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上心!
……她的脸色越来越冷,气氛也逐渐微妙。
侍女们耳观闭鼻观心,除了默默添饭,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一顿早饭吃饭,席上格外安静。
纪垚起身离开前,突然打破沉默,“过了巳时,还要去宫里请安。
圣人…慈爱,大娘娘宽和,你无须紧张。”
他语气平和 ,似闲话家常般提起今天的事。
饶是江挽清沉溺在回忆里,现在她也真切地感受到,这一世的纪垚似乎有些异常。
是她的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