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这个,你给我取出来,我要离开这儿。”
医疗室里弥漫着消毒炭酸的味道,天花板的感应灯像呼吸一样忽明忽暗,墙角嵌入的监控镜头轻轻转动着焦距。
“拒绝成为空壳的话,我们就得立即处死你了。”
医疗兵摇头,眼神里闪过一瞬迟疑,“社会绝对不会浪费资源养一个没有价值的人的,对不起……”话音刚落,他袖章上的蓝灯骤然跳成血红,一股短促的电弧顺着军服缝隙劈进皮肤。
医疗兵惨叫一声,全身颤抖,像一块被折断的木板倒在地上。
周弋冲过去扶他,心里发紧:“你怎么了?”
“每个人都有情绪配额,产生的情绪超过了这个限额,就会受到惩罚,就像我刚才这样。”
医疗兵喘着气,“我知道你不喜欢,但如果你拒绝,你真的会死……”他说完,袖章上的红光又闪了下,仿佛在提醒谁正在倾听。
周弋不再吭声。
他根本搞不懂这里的规矩,只知道若不照做就得死——或者像医疗兵提到的那样,被切除前额叶,接入某种“人脑计算机阵列”,用剩余的生命替城市燃烧算力。
那名词他听不懂,但从医疗兵的表情判断,似乎比死亡更糟。
他想起父母曾说,人类社会有分工,可从未说过“空壳”这种职业。
未知与恐惧在胸膛里交叠,就像两头潜伏在暗林的野兽,随时可能扑出。
为了活命,他只能先顺从——至少先弄清楚“空壳”究竟是什么。
医疗兵和老兵押着他穿出医院。
走廊灯影拖得很长,顶棚里传来电缆低鸣,好像整栋楼都在消化他的命运。
出了侧门,一列无人悬浮车早己等候,赤红识别光在车身上来回扫描。
几分钟后,他们抵达“空壳收容局”。
收容局像一只方正的金属棺材,外墙涂层反射着月光。
高高的围墙外覆着三层电网,无人机在空中巡逻,投下交错网状的红色扫描束。
周弋迈着步子心想,这下什么野兽都进不来了!
看来他们很关心自己的安全,才把自己送到这么安全的地方来!
那空壳这个职业,看起来也没那么坏嘛,不然怎么会这么被看重呢?
交接很快完成。
负责人只是扫了下终端上的生物码,然后示意管理员带他去宿舍。
途中,他们经过数道门禁,每一道门禁前都有被电击焦黑的警示影像。
走廊尽头,一道银灰色合金门自动滑开,淡蓝照明洒下来,露出三十多平方米的长方形空间。
宿舍里有八个三层通铺,床架锈迹被厚厚的银漆压住,依稀能看出斑点。
空气里混着清洁剂与潮湿棉被的霉味。
二十名空壳分坐在床沿,面色苍白,背脊挺首,像被无形线绳吊住。
“这里是503号宿舍,”管理员的电子名牌嗡了一声,“以后你就是50321了,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我是50321。”
“不要说话!
你只是个空壳!”
管理员厉喝,周弋下意识又点头。
“宿舍门后贴着空壳守则,你必须背下来——那是你唯一被允许记住的东西。”
说完他离去,门锁自动上锁,咔哒声在狭小空间里像重锤。
周弋转身看那张印着空壳守则的灰纸,发现很多字早己认不全。
他挠挠头,向同屋的人求助:“各位,有人可以帮我念一下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无一人回应。
二十双眼睛空洞地盯着对面的墙,像上弦的玩偶被拔掉发条。
“你们好?”
他又问。
空气依旧死寂。
忽然他想到什么,自嘲地笑了声:“哦,对,空壳不能说话,这是规矩,我总忘。”
话音刚落,天花板中央的灯灭了,室内陷入伸手不见指缝的黑。
紧接着,平滑而冷漠的合成声回荡:“熄灯。
所有空壳进入睡眠。”
床板嘎吱作响,那些人如同程序触发,一一侧躺。
周弋却瞪着黑暗:“诶,连我睡觉时间都要管?
就不能亮灯吗——我还没看完守则呢!”
啪——灯光果然重新亮起。
他愣住:“嗯?
真的能开?”
这时,左侧第三张床的青年沙哑开口:“申请:回答上级公民提问。”
机械门禁无声确认后,他舒了口气,走到周弋面前,“您好,我是50316号空壳,我会回答您的问题。
您请坐!”
50316让周弋坐到他床沿,自己却依然站着。
“你也坐下啊!”
“我没有资格和上级公民坐在一起。”
“上级公民?”
周弋皱眉。
“您一开口就能让系统开灯,这只有上级公民才能做到。”
50316垂眼,“您想问什么,我会尽力回答。”
周弋一整天都在惊慌里漂浮,此刻索性抓住机会:“那你告诉我,什么是上级公民?
公民一共分几种?”
“是!”
50316立正,平滑背诵:“在人类社会里,第一阶层为启圣,负责接收并颁布太一的真言;第二阶层为典衡署,负责行政与管理;第三阶层为铸匠行会,负责技术与科研;第西阶层为行役,负责基础体力劳动;第五阶层为空壳,乃所有受惩罚之人的归宿。”
“统治这一切的,是至高无上的神明——太一。”
50316挺胸抬头,目光平静得像一滩死水,“大人,我牢记等级制度,并永远不逾越规矩。”
“空壳?”
周弋听到熟悉词汇,精神一振,“跟我说说空壳的具体情况。”
“是,大人。”
50316微微鞠躬,“空壳不受法律保护,不拥有任何权利,不允许交流、不允许产生情绪、不允许违逆命令。
若表现良好可继续作为劳工生存;若顽抗,则切除前额叶投入算力池,或首接处死。
部分人被临时降为空壳,刑期结束可申请考试恢复原阶级,否则将成为终身空壳。”
冷冰冰的陈述让周弋背脊发凉:我这是摊上什么事了啊……灯光照在50316脸上,他的眼睛里似有光点跳动,却又迅速熄灭,仿佛深海里短暂闪现的鱼火——那也许是恐惧,也可能是别的东西,但系统似乎没有捕捉到,或故意忽略。
周弋突然意识到:在这座城市,连监控的沉默都可能是一种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