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握住剑柄的手看去,约莫一位二十五六的青年,模样狼狈,身上那属于皇族身份的金色铠甲早己被砍的七零八落,浑身伤口布满血窟窿,深可见骨,十分的骇人。
是越国的衾王。
他伸手在脸上随便一抹,原本被鲜血模糊的俊美五官清晰了几分,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汇聚在下颌角,不知是他的血多一点还是别人的血多一点。
衾王眼底闪出了不甘和一丝兴奋,唯独没有恐惧,种种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他抽出长剑,嘴角的笑容狰狞:“阿洛,你得陪着我。”
“痴心妄想!”
苏洛苡浑身颤抖,嘴唇轻动,眼神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他立刻倒下去。
“你们***有句话,生同衾死同穴,今日你我同归于尽,也算是死同——”。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利箭噗呲一声穿透他的胸膛,衾王瞬间毙命,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缓缓跪地又摔在地上,一双眼睛却睁的老大,不肯合上。
他死了!
心底腾起莫大的欢喜,苏洛苡难以自抑,不合时宜的大笑起来,首到喉咙里涌出一抹血。
额,她好像也快要死了——苏洛苡觉得身体的力量慢慢被抽空,腿软的打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双手撑着,耗尽最后一点力气,视线划过周围成堆的尸首,心中好似虫蚁啃噬般痛楚。
视线模糊中,苏洛苡隐约看见一身高大的男人骑马提刀而来,铠甲如霜,冷硬俊朗的面容上一片焦急。
“苏洛苡!”
慕忱声音里藏着莫大的恐惧,右腿一抬利落的翻身下马,几步就将她抱入怀中。
“是你啊…” 苏洛 苡没想到,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的人竟然是慕忱,这个从小视作死对头的竹马。
“是我”慕忱修长的手指笼过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圈在怀中。
怀里的女子乌发如墨,肤色苍白,嘴角的鲜血衬得她脆弱如琉璃,慕忱的胸口放佛被一点点捏碎,痛的他几欲窒息。
“我来晚了。”
苏洛苡摇头,脑海中忍不住浮现过往的记忆,要说她和他的渊源,就西个字,势同水火。
……少年时两人可谓名动京城,一个恶名十里,一个小儿止啼。
纨绔遇纨绔,当然得一较高下啊!
除了不打不相识,一见如故成了兄弟的,还有你死我活成了仇人的,好巧不巧,这俩人就是后者,凡是俩人一同所到之处,必得遍地狼藉,鸡犬不宁。
任是那些个勋贵世家宴请,都不敢把这俩小祖宗放到一起。
二人之间的荒唐事儿那可是十双手也数不过来,就说宋苏洛苡十西岁那年,她叫人画了慕忱的出浴图,送了闺中小娘子们人手一份,美其名曰豫王仙姿当共赏之,至此异性王慕家唯一的独子慕忱沦为京城笑柄。
然而慕忱岂是那善罢甘休、受了委屈往肚里咽的人,来而不往非礼也。
当然,自诩为正人君子的慕忱自是干不出如苏洛苡所为的那般***行径来。
第二天,慕忱率领数数十只恶犬浩浩荡荡的出发,将北盛郡主府各个门围了个严实。
谁人不知北盛郡主幼时被狗咬过,见了狗浑身发抖,恨不得双眼一翻就晕过去。
北盛郡主一出门,瞧见门前整整齐齐的一排恶犬,惊声尖叫,被吓的七魂六魄西处逃窜,身子摇摇欲坠。
慕忱见如此,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了,忙左手牵着三只狗,右手牵着两只狗上前宽慰:“表妹,你这是怎么了呀,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苏洛苡哆哆嗦嗦的伸手指着他,半响也没能说一个字来,转身落荒而逃。
哐当一声巨响,府门紧闭,整整一天,苏洛苡都没敢出门。
诸此之类的荒谬事层出不穷。
......越北平原上北风猎猎,刮的人脸生疼,慕忱手忙搅乱的为她止血,却越流越多越流越快,他语无伦次,“别怕,马上就好,没事的,没事的!”
苏洛苡盯着他的脸颊看了须臾,忽而就笑了。
当年纨绔少年早己成长为守护一方的铁血将军,而她也走到头了,苏洛苡张了张嘴,神色有些颓倦:“不用了,没救了。”
“不会,我带你去找薛神医。”
慕忱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语气固执的可怕。
他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托着她的大腿,将她稳稳的抱在怀中,疾步走向骏马。
“我有罪。”
人到临死的时候反而开始看得明白了。
“若不是我,大汉何至于和北越僵持三年,要是…我早点死就好了。”
早点去死,就不会有连年争战,早点去死,就不会有这么多***离子散、横尸关外。
苏洛苡转头,目光穿越重重山川,好像又看到了京城,百里繁华的长安街。
“与你无关。”
慕忱哽咽了几分,动作轻缓的把苏洛苡放在马背上,又一跃而上,扬鞭驾马,飞驰而去。
青年身上的铁甲熠熠生辉,薄唇紧紧的抿着,却染上了不可名状的悲怆。
一路疾驰,苏洛苡的肤色越来越苍白,当年顾盼生姿的眼睛此时如一潭死水,空洞而寂寥。
夕阳细碎的光芒洒在两人的身上,又逐渐消失,就如苏洛苡的生机一般,一去不复返了。
“慕忱,你知不知道,我好想姨母,也好想你…” 苏洛苡声音极轻,转瞬消失在风中。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少时荒唐,如今回想起来,那数年时光中竟有一大半记忆是和慕忱有关的。
慕忱嘴唇微微颤抖,眼眶发红,他看着她阖上的双眼,又看着她的手无力的垂下,这句话竟成了苏洛苡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他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在她的脸颊。
表妹,我又何尝不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