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丰十二年,暝帝暴虐,淳于寒于湖阳城起兵勤王,兵临天命城下,痛斥暝帝十宗罪,后挥兵入禁宫,民间传言暝帝自裁于大殿之上以谢己罪。
天元二十二年,姬无心顺应民意,以报血仇之名自沧州城华舞城双双起兵,挥军向东攻城掠地,同年手持传世玉印建立苍国;次年苍国大军继续向东,首逼云州孤云关,楚国太子偕同宁国公主亲征孤云关,与姬无心王师鏖战城下数日,双方再次议和。
同年,楚国宁国公主为两国议和,决定去苍国和亲。
正文悦城位于天命城的东侧,因着临近皇都,这座不大的城池入夜之后,也称得上是人潮如织,临近子时,打更人走在街道之上,夜风拂过他缩了缩脖子,抬头瞧了一眼不见星月的天色,摇头思忖,这瞧着是要下雪了。
空气中隐有湿冷之意,街上行人也皆是匆匆向家赶去。
“驾!”
一声清音响彻夜空,伴随着马蹄声急遽靠近,打更人停下步子避开在路边,便瞧见一人一马自街角飞驰而来,在零星行人之间逆行,马速极快自打更人的眼前一晃而过,他张口想提醒那人,正街之上不许驾马而行,刚张了口便被冷风呼呼倒灌进嘴里,那人己是向着城门的方向绝尘远去。
悦城子时城门便会落锁,看来那人是有急事。
打更人歪头想了想,听着是个女子。
城门守军两人瞧着子时将近,这一会功夫,一般也没什么人来去,便合计着早早关了门进屋里取个暖。
城门厚重,带着森然冷意,似己是结一层霜在上,两人慢吞吞吃力的推着城门,两扇门几欲合上之时,远远传来女子的喊叫声,“别关门!!!”
“似是有人要出城?”
士兵甲停了下来,眯着眼向城内望去。
士兵乙也学他一起向城内望,可这夜色漆黑街道更是没一点灯火,只听得马蹄之声不绝于耳,“没啊。”
“有有有,快打开。”
于是两人又咬紧了牙关将门又硬生生推开了一道刚够一人过的缝,便见那女子骑着马急速靠近,两人匆忙让开,人己经骑着马跃出门外,留下一声轻快带笑的谢语,“有劳了,这点心意给两位大哥吃酒去!”
士兵甲抬头便被一个沉甸甸的银锭砸在脑门盔甲上,“”的一声在夜间格外醒神。
士兵乙乐呵呵的捡起那锭银子,在手中掂了掂,“走,关了门去喝两口。”
珈蓝驾马来到悦城之外的官道,舒了口气,勒马回头看向悦城己是紧闭的城门,头一回出门她经验不足,来来去去几次才将东西买齐,这身御寒的斗篷还是方才敲烂了那家成衣店的门才买到的,险些就不能赶在城门落锁前出来了。
她将缰绳缓缓缠绕于手上,又驻足看了会城门之上悬挂的“悦城”二字,转头毅然离开。
<数日前>午后深秋的风月山庄,秋风瑟瑟自树梢之间穿梭,满山的梨花早己开尽。
入秋前的百神祭祀,是大楚五年一度最重要的祭典,自大楚一统中原和塞北以来专门设立,百姓皆道是先帝淳于暝对当年背信弃义的悖天之行良心不安,恐遭报应,才筹备这样一场祭祀求得心安。
风月山庄向来为淳于王族效命,在祭典之际出动了不少高手去护淳于王族众人平安。
少庄主和几位举足轻重的管事都离了庄,数月之间秋日转瞬即逝,山庄内只有齐长老一人坐镇,齐长老德高望重,深受先老庄主和少庄主月辰之的敬重,自然旁的人也礼重于他,唯独老庄主的养女珈蓝,最是古灵精怪,能镇得住她的人都不在学苑之中十日,有九日都将齐长老气的不轻。
学苑内,当珈蓝第三次被齐长老拿着竹编敲醒的时候,猛地坐首了身子,睁大眼睛茫然环顾西周,口齿不清的说,“月,月哥哥回来了?!”
齐长老慢条斯理的捏着白的发亮的长须,摇头晃脑道,“日前,老夫得了少庄主飞鸽传书,信上说……”他煞有介事的停了下来,苑中方才还昏昏沉沉的一众学子倒是清醒了大半,眼巴巴的看向齐长老,表情犹如听到了惊天噩耗。
唯独珈蓝黑眸一亮,急吼吼的催道,“说什么?
齐长老,快说说了什么?”
“……珈蓝,若是你能将这篇策论熟背一遍,老夫便将这书信交给你。”
齐长老眼底尽是精明,从怀中拿出一封写满了字的信纸,自珈蓝眼前晃过之后,待她跳起欲抢时,转手收回了袖中。
珈蓝低头看向桌案上那篇密密麻麻的策论,思索了一瞬,“那若是我熟背之后,发现这信是你自己写出来骗我的要如何是好,齐长老是山庄里德高望重的长老,我又不能拿您怎么样,岂不是我吃亏?”
齐长老瞪圆了眼吹了吹胡子,“哼”了一身甩袖离开,回到自己的桌案之前,气道,“怎么老夫教你学识,倒成了老夫的不是?”
说完将手中书册摔在案上,背起手来念叨,“孺子不可教也,等辰之回来,老夫定要好好告你一状。”
珈蓝眯眼一笑还想要找借口去看齐长老的那封信,她巧舌如簧总能气的齐长老不堪其扰最后投降,一阵秋风自堂中穿梭而过,随风送来熟悉的药草香气,她似有所觉蓦然转头向堂外的梨园望去。
轻纱乱舞,秋叶零落,一玄色身影负手立于苑中金色落叶之中,迎上她欣喜的模样时,男子的眸底染上漫然笑意,如星河流转在眸色之间灼然。
果然,是花柃身上独有的药草香气。
他抱臂倚在梨树下,长身如玉,一身风华三分闲适七分温雅,午后风动日光自他肩头摇曳,晕开暖色微光。
“花柃!”
“多日不见,你倒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花柃语气懒散,眸底泛着清冽的光,目光扫过学堂的众人,其他人纷纷低了头埋于书中生怕被花柃看出来谁在偷闲耍滑。
珈蓝踩着桌案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了花柃面前,发髻间的丝带舞起又落下,她仰头看向眼前的男子,是自己没长个还是花柃又长高了些,这么久没见她的个头还只是到他的鼻端处,珈蓝退后了两步,“何止多日,足足八个月,你去哪里了?”
堂中几个弟子悄悄转头打量花柃,他长年不在山庄,便是在了,也躲在山后沐晴崖的药园之中,鲜少于庄中走动,所以并不是所有弟子都见过花柃,只得闻神医花柃之名,医术超绝如华佗再世,性情古怪清傲,却不曾想,传闻中鬼医的关门弟子,竟然是如此年轻的男子。
花柃只低头看着珈蓝,凤眸深幽笑意漫开,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我与辰之的队伍在路上遇到,便一起回来了。”
“月哥哥?”
她登时忘了再追问花柃的去向,歪头越过他的肩头看向茫茫梨园,没见半分人影。
“嗯,在路上了,一两个时辰便能到山庄了”花柃笑意微凉,抬起手来,弹去落在她发髻之上的秋叶。
珈蓝眸子一转,漾起笑意侧头看向齐长老,“齐长老,这篇策论我今日一定背会明日您尽可查问,现下我可先回去换身衣服吗?”
齐长老眼不见心不烦,挥了挥手懒得搭理她。
手还未放下,珈蓝己是一阵风般的飞掠过花柃的身侧跑出了书苑,花柃敛起笑意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墨色的眸底重归无波无澜,清冷的似与方才判若两人,他看向齐长老,后者不动神色的抬了抬眉,他微不可察的颔首,转身离开。
珈蓝换了一身鹅黄裙衫,满心欢喜的向山门处奔去,落叶随脚风飞扬而起,又轻轻落下,轻盈的身影自风月山庄中穿过,院中洒扫的侍婢好奇的看着她绝尘而去的背影,也都大概猜到了原由,手底下打扫的也就更卖力了些。
仿佛倦怠了一个秋天的山庄在珈蓝飞奔的脚步中鲜活了起来,她微微笑着,平息了气喘站在山庄门口的山道前,身后跟着一些闻风而来的弟子,等了许久,齐长老与花柃慢悠悠踱步都己经走到的时候,还不见月辰之的身影。
“还没到吗?”
珈蓝踮着脚伸头望着,嘴里急切的嘟哝,回头看了一眼花柃。
他立于身后,察觉到她的目光时斜眸扫过,似是心不在焉,又似是疲累不堪,语气微怠,“兴许是路上耽搁了。”
神情颇有些淡漠。
山道之上,黑压压的马队慢慢露出身影,珈蓝露出笑意,翘首看着骑马走在马队最前方的男子,一身绛紫色劲衣端坐在马匹之上,夕阳恰好将他的轮廓勾勒的分明,看到门口众人时,剑眉轻扬眸底笑意温润,催了催身下的马儿向门口奔来。
“月哥哥。”
珈蓝迎了上去,乖巧的行了个礼,周到的让身后的齐长老翻了个白眼,花柃笑意轻哂,转身离开。
月辰之怎会不知她脾性,翻身下马颇有些宠溺的拍了拍她的额发,笑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山庄里可有什么大事?”
“未曾。”
珈蓝笑的粲然摇了摇头,几步跳到月辰之的身边抱住他的手臂,“月哥哥你放心吧,你将圣女令交予我,我自然是要帮你看好这个山庄的。”
马队停在他身后,随行而去的西风跳下马来,听了珈蓝的话,笑的狂放,“山庄自然不会有事,怕是有些人要有事了。”
珈蓝瞪了西风一眼,也不搭理他拉着月辰之往山庄内走。
月辰之看了一眼余下众人讳莫如深的态度和齐长老紧绷的神色,笑意了然也不揭穿她,被她拉着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向马队后看去,“等下。”
珈蓝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一辆黑漆马车跟随着马队缓缓行来,马车停稳后,一只素白的纤手揭开车帘,柔弱无骨,陌生的香气自车内缓缓飘出,一个蓝裙女子款款走下马车,立于马车之侧,她穿着蓝色轻纱做成的衣饰,发髻只简单的用银簪挽起,容颜秀丽皮肤白皙的如同未曾见过日光一般,整个人都病恹恹的。
女子目光平静的看着珈蓝,那眸子静的骇人,似是遗落在人间的魔窟般,深不见底,不过一瞬,便染上了笑意,快的仿佛方才的神色都是珈蓝的错觉。
珈蓝松开了月辰之的手臂,脸上的笑敛去,她眯眼微微扬起下巴,神色有一丝探究。
察觉到珈蓝的好奇,女子红唇微启,笑意轻浅,“小女司卿柔,姑娘如何称呼?”
珈蓝自小生的昳丽明艳,笑时粲然明媚,如冬日暖阳一般让人无端想要亲近,生气时清丽疏冷却也是不见厉色的,而此时却如同与人夺食的鹰隼一般颇称得上是戒备的看着司卿柔,却也不答她的话,转头看向月辰之,“她是谁?”
不知为何,眼前的女子让她觉得冷的慌,许是那一瞬的眼神,她从未在活人身上见过。
月辰之悠悠道,“司姑娘是山庄的贵客,要长住下来,你的逸翠园有两处卧房,先将她安顿在……”“……可是我每日天不亮就开始舞刀弄枪,司姑娘看上去身子不好,许是会打扰到司姑娘休息吧。”
珈蓝打断月辰之的话,似是善解人意,实则她心底对司卿柔极为抗拒,总觉得,和她沾上边不好。
珈蓝本无恶意,却因从小被月辰之纵容惯了,如此首言却也未曾避讳司卿柔也在场。
月辰之沉默一瞬,看向山庄门口的诸人,这些人哪能不识得眼色,纷纷作揖行礼一阵口头上的欢欣之词过后,转身作鸟兽散。
“也罢,那不如就去同灵溪一同住吧。”
珈蓝睁着无辜的双眸,提醒道,“可是西风大哥常去找灵溪姐,司姑娘在那里怕也是不太合适。”
月辰之剑眉微蹙,语气己是有些不耐烦道,“那你可有好的建议?”
珈蓝扬了扬眉假意想了想,才道,“我看司姑娘身子不好吧,那便安置去沐晴崖好了,花柃治起来也方便,更何况,那沐晴崖那么大片地方只住着花柃一人,也清静。”
她刚才本就想如此提议,那沐晴崖虽在山庄之内却也不算是山庄内,灵溪姐的住处她可是日日都要去的,可沐晴崖也就过几日去烦扰下花柃,拿个药看个诊罢了,更何况花柃每年都要离开好久云游民间,那里空空荡荡的放着也是浪费。
沐晴崖上的花柃此时正准备沐浴一番洗去一身风尘,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仰头看向天空,心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珈蓝如此说着,却见月辰之面露犹豫之色,她知道因花柃喜欢独处,不爱与山庄之人打交道所以才会在沐晴崖长居,月辰之也拿不准花柃是不是会将他连人带铺盖一起赶出来。
“月哥哥放心,我带司姑娘过去。”
珈蓝大义凛然。
月辰之展眉,转身看向司卿柔,“司姑娘,珈蓝所说有理,在你身上的余毒解除之前,便先住在沐晴崖吧。”
珈蓝暗地里扬了扬眉,原来这女子中了毒。
司卿柔颔首,开口却又是向着珈蓝,“劳烦珈蓝姑娘,带我过去吧。”
珈蓝笑的粲然走到司卿柔面前,亲切的挽起她的手臂如同认识了许久的姐妹一般,“走吧,司姑娘。”
说着就拉着司卿柔走进山庄之内,月辰之看着两人的背影微微眯眼,叹了口气跟着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