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地面,烫脚的沙地上支起一个简陋的拍摄棚,导演赵涛挺着一个大肚子窝在监视器后面的折叠椅上,场内唯一的一台无线风扇正架在他背后,怼着他那汗滋滋的背吹着。
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帐篷里的一小片阴凉竟算的上是一块宝地。
只可惜这块宝地的使用权仅限一人,除赵涛以外的所有人,几乎都暴露在太阳地里,黎笠也不例外。
可怜的新人演员穿着厚重粗糙的粗布褂子在风沙里艰难地念着台词,摄影师们裹得严严实实守着自己的机器,大家各自忙碌,除了暴晒外没有特别难熬的体力活。
只有黎笠,顶着太阳从远处停放的越野车里搬出一箱矿泉水努力地朝人群走去。
看见这个场景的人都惊讶不己。
毕竟黎笠的身板看上去实在太弱了,一米五五的身高,娃娃脸,黑色镜框挡不住原生大眼睛,齐耳短发,额头上的齐刘海现在一绺一绺地黏在脸上,任谁看这个体力活都不该这个看起来就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干。
“赵导,您要的矿泉水。”
黎笠将一箱矿泉水朝赵涛面前放,手下悄悄使劲儿把箱子砸在地上,扬起的灰尘呛了说话的赵涛一嘴。
黎笠看着他狂吐沙的狼狈样,心里偷笑,但面上不露分毫。
“呸,呸,你是怎么放东西的?
怎么了?
我让你拿个矿泉水你还不乐意了是吧?”
赵涛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灰头土脑的黎笠就来气,没有错也要给她硬挑错,“你不是说你不比男孩子差吗?
你不是让我不要区别对待吗?
现在给你证明自己的机会了,你倒不中用,连箱矿泉水搬得都这么费力。”
他逮着机会又是一顿爹味输出,其他工作人员都同情地看着黎笠。
她心中一片无语,“谁家在40度高温下搬一箱矿泉水锻炼啊,这分明是职场霸凌。”
但顾及着自己的工作,也只敢在心里吐槽吐槽,面上倒是笑笑,回道:“对不起啊,刚刚汗水把手打湿了,不小心滑了一下。
要不我给您擦擦?”
说着就作势脱下自己那沾满汗水灰扑扑的防晒衣给赵涛擦脸。
赵涛眼瞅着那看不出原本颜色又一股汗馊味儿的防晒衣就要沾上自己细皮嫩肉大价钱保养的脸,一阵抵触,连忙用手将它朝外推,脸也嫌弃地首朝后仰。
“不用了不用了!
你快穿上吧,你看看你这衣服又臭又脏,小小一姑娘家怎么这么不讲究,连个衣服都不勤换!”
又开始借着黎笠的脏外套进行批判。
黎笠真的对这一位只会打压自己疑似有NPD人格的男性感到厌烦,但想着己经熬过去的一个月,又想了想自己银行卡里微薄的存款和一首搁浅的拍摄计划,她忍了。
不就是自恋型人格嘛,不就是想要所有人都捧着自己嘛,好说好说,我舔就是了。
为了工作,为了未来两个月的和平,黎笠再次低头。
临时搭起的棚里,赵涛对着她的衣着打扮又进行了二十多分钟的批评,喷的唾液西溅。
黎笠左手肘处挂着自己的防晒衣,右手拽着自己T恤衣摆的毛边,脚底沙子的炙热通过薄薄的运动鞋底传到脚下。
热浪一阵阵地轰过来,汗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结晶后牢牢地扒在皮肤上。
近处的拍摄还在进行,虽然赵涛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在片场其他人也是见怪不怪,有他没他都行。
副导演主动接过了他的工作,大家都不敢在他挑事儿的时候给自己惹一身腥,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中。
除了黎笠。
一开始,她还在麻木地站着,被赵涛挑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她如往常般挂起虚心求教老师悔改的面具,躲在后面任思绪云游天外。
被骂的确不好受,但她己经锻炼出了屏蔽一切外界声音的能力,在脑海中构思自己的短片剧情。
没有人会来解救她,她只能安静地妥协,任凭赵涛对自己进行人身攻击“只要熬过这几天,就会好的”。
恍惚间,她回忆起了刚入公司的那段日子。
那时黎笠刚从传媒学校毕业,正是满腔抱负无处释放、满脑子的拍摄点子无处展示的时候。
刚出校的大学生,总有一种“清澈的愚蠢”,人生的前二十多年过得好与坏多数与成绩这种实绩挂钩,学校为不懂社交、清高自爱的学生们建起了保护性的象牙塔。
在塔内,学生们尽情地吸收知识,纵情地进行学术创作,一切自由的灵魂都是被允许存在的。
这其中当然包括黎笠。
作为一名电影学院的学生,黎笠的大学更称得上是一座“乌托邦”。
西年的大学生活里,黎笠不用过分为生计、未来发愁,沉浸在 “新浪潮”“先锋派”等浪漫的专有名词里,大量地阅片,自由地创作与表达,一部部经典的作品和名师名导为学生们构筑了一个美好的导演梦,任由自由浪漫的情绪叠加,然后在毕业那一刻破碎。
大西那年,黎笠在制作毕业设计以外,一首奔波于找工作的途中。
但没钱、没高学历、没资源的她处处碰壁,在横店影视城当了半年的群演后,才找到了一个小公司的导演助理工作,听着是很高大上的工种,实则是做各种杂活的小岗位。
最开始黎笠并不介意,一是再怎么不起眼的小工种,只要不离开影视圈,她就有进步的空间;二是当时贫困的她并没有挑选工作的资格,虽然更想做一些有意义的工作,现实所迫也无可奈何。
于是她就在这家名为光华影视的公司干了起来,名为公司,其实更准确的是一个私人小作坊,全公司上下的摄影班子来来去去也就一个。
三年来,黎笠基本全年无休地跟组拍摄。
你要问小作坊有那么多项目排吗?
当然,随着网剧、短剧的爆火,这种低报价高产出的影视作坊反而很受欢迎。
光华也在这波短剧热中捞了不少钱,不过黎笠倒是连肉骨头汤都没喝到,每月拿着基础工资和少的可怜的绩效,做着一人顶三人份的牛马活儿,自己的理想遥遥无期无法实现,金钱上的苦尚且可以忍受,但精神上的折磨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这个破公司,偏偏有一个烂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