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刚回到住处准备歇会儿,小顺子便走了进来。
永琪闻言,偏头扫了一眼托盘上的几张红纸,“嗯,那就,七月初三吧,小燕子走了刚好百日。”
后半句,他声音很轻…“主子,您说什么?”
小顺子实在是没听清,“没事,你午后便去回了皇额娘,烦请她送个礼仪嬷嬷去官保大人府上,好生教导他家女儿规矩,还有,七月初三,是小燕子的百日祭辰,你记得替我准备几坛好酒,我要请紫薇尔康过来一叙。”
永琪想了想,安排道。
小燕子鬼使神差地,一路跟着永琪回了景阳宫,正在院子里坐着呢,听着永琪的话,心中五味杂陈,自己终究己与他们阴阳相隔了,永琪竟还记着自己的百日的祭辰呢,小燕子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世上还有人记得她,有人会记得她,真好。
只是,自己也不能再这样被困下去了,小燕子决定再次尝试离开。
她离了景阳宫,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闭上眼睛,集中精力,试图冲破那屡屡困住自己的金色屏障,只可惜,还是失败了。
自此,小燕子又被迫开始了她的紫禁城“生活”,每天或是看看皇阿玛上朝,有时听听紫薇读书,欣赏欣赏永琪练武,写字,或是去陪令妃娘娘带娃,有时候,也会去慈宁宫看晴儿插花,倒不是她不想见晴儿,实在是,自己看到老佛爷就会紧张不自在…除此之外,倒是乐得自在…首到那天,景阳宫外挂起了红绸,进来了一顶小轿,她才想起,欣荣,终于还是来了…一身桃红色的衣裳,一对流苏簪,简单至极。
这个姑娘,早己没有了初见时的高傲张扬,那时的她像美丽的孔雀,小燕子看的羡慕。
如今,眉眼低垂,小心谨慎,真像是寄人篱下的小猫儿了。
“这就到了,姑娘的屋子在那儿,叶贵人也是在这个院子,方便您时时侍奉,五阿哥今儿去三阿哥府上探病去了,一时半会儿不回来,姑娘且安生待着吧。”
嬷嬷交代完话,就叫大家都散了,丝毫没有给欣荣说话的机会。
欣赏了一会儿那主仆俩的窘迫表情,小燕子觉得没什么意思,也就走了…永琪不在,欣荣准备去看看瑜妃,如今应该叫叶贵人了,再怎么说她也是永琪的母亲,她相信,只要永琪能得皇上看重,即便是为了永琪的颜面,皇上也会善待他的母亲的…“罗格格,您才刚入宫,还是好好休息吧,我们贵人身子不适,就先不见您了,您看顾好自己和五阿哥也就是了,贵人这儿不用您操心的。”
眉儿说道。
今儿是什么日子,整个景阳宫的人都知道,可主子一句话也没有交代,多半是心里还存着气的。
五阿哥这几个月,几乎每日都是早晚在门口请个安就急匆匆走了,鲜少让主子看到人,更别提一道用膳说话了。
欣荣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微笑的表情一时有些僵住,“那,欣荣改日再来给额娘请安,还请两位姐姐替我向额娘问安。”
她说。
“罗格格,请慎言,您如今只是五阿哥的侍妾,按规矩应称呼小主为叶贵人,这声额娘,还不是您能叫的,咱们还是回去吧,别扰了贵人休息。”
陆嬷嬷在屋里等了许久,都不见欣荣主仆二人回来,怕有什么事,只得出来寻找,还好自己来了啊,今儿这话要是传出去被皇后娘娘知道了,娘娘一定会责怪自己没有教好姑娘规矩,那自己的前程可就毁了啊,陆嬷嬷不禁有些后怕。
“嬷嬷说得对,是欣荣冒失了,我这就跟您回去。”
回忆起这几个月的惨淡遭遇,欣荣本能地抖了抖。
陆嬷嬷不愧是皇后娘娘带出来的人,那手段,她不想再回忆,真是太可怕了!
永琪和尔康喝了很多酒,回到屋里,冷冷清清,醉眼朦胧间,他仿佛看到了小燕子的身影。
便晃悠悠地追了出去,竟一路追到了千秋亭。
此时,“小燕子”正坐在亭顶对着月亮叹气,听到永琪的声音,忙站起来往下看,只见他坐在凉亭的台阶上,呆呆地望着天,脸颊因为喝了酒有些微红,似乎比往日,更好看了几分,“永琪,我好想你啊。”
小燕子轻轻喃道。
“小燕子,小燕子?”
似有感应般,永琪也朝这边看了过来,可除了那摇曳的斑驳的树影,就没有别的了…欣荣自然又是扑了空,却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她在院中来回踱步,思考着要怎么办,正好瞥见一点淡黄色金丝绣花的袍角闪了过去,转头一看,这不是永琪又是哪个?
“永琪,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她忙迎了上去。
被人拦了去路,永琪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看清脸后,原本平淡的表情更冷了下来,“这大晚上的,罗格格不在屋里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小顺子。”
他扬声喊道。
“永琪,你别,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你不能这样对我…”欣荣伸手抓住男人的袖子,语调更软了三分。
“住口,本皇子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罗格格莫不是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了,你不过是本皇子的侍妾,连玉碟都上不得,也好意思来跟我提新婚,事到如今,还做着你的福晋梦吗?
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我心里只有小燕子,容不下别人了,你若安分守己,景阳宫就还有你一口饭吃,如若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永琪警告道。
“主子有何吩咐?”
一个眼神,小顺子便来到了他身侧,“索绰罗氏言行无状,更未经传召便擅入正院,念在今日刚入宫一时生疏,刑杖就免了,在这罚跪半个时辰思过。
你找人看着她。”
说完话,永琪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欣荣也很执着,每天早晚都变着花样在主院出现,别说永琪看得心烦,小燕子都无语了,她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孩子呢…最后,永琪实在没有办法,跑到皇阿玛宫里赖着去了,父子俩每日闲时,一同读书,下棋,偶尔也品茶,赏画,好不自在…可惜,没过了几天,七月十六日晨起,宫外便传来噩耗,(三皇子)永璋,似乎是病情突然恶化,竟在睡梦中走了…皇阿玛想起往事,十分痛心,下旨追封他为多罗循郡王,皇城,又换上了一片素白…三哥,虽然平日看着严肃些,但对他们这些弟弟妹妹是很不错的,他也不过才二十五岁啊,没比自己大多少,真的是,世事无常…小燕子看着失神的永琪和皇阿玛,好想上去抱抱他们…近来,伤心事实在太多,中秋时,皇阿玛下旨,为紫薇尔康赐婚,并指了鳌拜之子,鄂尔泰的嫡孙女,西林觉罗仪安为永琪的嫡福晋,明年中秋时一同完婚,也是好事成双的意思,小燕子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希望她的永琪,也能快点走出来才好…只没想到,乾隆二十五年西月,永璋生母纯皇贵妃竟也一病薨逝,再次为紫禁城蒙上了一层阴霾。
不过,皇阿玛说永琪紫薇的婚礼要照旧举行,宫里,也是时候有些喜事了,只是永瑢,有重孝在身,可以不必出席,他和富察氏的婚礼就,不得不推迟了。
到了八月十五,是个难得的,晴朗的好天气,紫禁城各处,张灯结彩,一团喜气,因为,今天,是团圆夜,也是皇帝陛下最喜欢的儿子和女儿,成婚的日子…柳青柳红也应邀入宫庆贺。
小燕子今天很忙,她要景阳宫漱芳斋两头跑,一会儿看看紫薇装扮好了没有,一会儿又去瞧瞧永琪的新娘子来没来,可真是累坏了她。
皇阿玛这一回也是开明,特地让令妃娘娘从中牵线,让永琪和他的未婚妻子偶尔见上一见,培养培养感情,永琪倒是没说什么,他向姐姐和敬,打听过这位西林觉罗家的姑娘,这是个爱诗书的女孩,难得的骑射功夫也不错,闺阁中风评甚好。
相处之中,永琪也觉得不错,她不是那种沉闷死板的贵女,两人还算聊得来,想来日后的日子也还有趣,渐渐的,永琪也生出几分真心…见证完这一场隆重的婚礼,小燕子最大的心愿也己经完成了,她最牵挂的两个人,如今都有了不错的归宿。
西林觉罗家的姑娘,她见了也很喜欢,女孩儿有两个酒窝,笑起来,是从眼底流露出的欢喜,真挚又热烈,让人好感倍增。
婚后,永琪封了荣郡王,得以出宫建府,也更加地忙碌起来,紫薇和这位小嫂子很是投契,成了郡王府的常客,两人常常结伴入宫看望皇阿玛和令妃娘娘,小燕子总能见到她们,紫薇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她也就放心了…转年,姑嫂二人分别生下一子,皇阿玛亲自赐名,孙子名为绵亿,外孙名为锦安,众人自然又是一番庆贺,日子就这么和和美美地过下去,他们都平安和乐就好…然而,二十八年的端午宴,却是急坏了小燕子,听闻九州清晏突发大火,险些要了皇阿玛的命,消息传回宫中时,小燕子只听到,是永琪背着皇阿玛冲出了火海,被烫伤了手臂。
万幸的是,御林军到的很快,并无人在此丧命,但在混乱之中,被擦伤烫伤的官员家眷不少,太医院众人一连几个月都忙得脚不沾地。
因为永琪等人受伤需要时间休养,一行人回到宫中己是年下了。
小燕子每天都在角楼上等着,远远看见,永琪还是意气风发的俊朗模样,才稍稍放了心。
当然,这天晚上,她不辞辛苦,挨个“拜访”了一遍大家,亲眼确定都没有什么问题了,才放心,紫薇尔康今晚也留在宫中,小燕子也回到了,她久未踏足的漱芳斋。
“真快啊,又要过年了,要是,小燕子也在,该有多好。”
临走,她又听见紫薇提起自己了。
“等过了年,咱们去看看她吧,我想跟她说说话。”
紫薇提起自己,常常都要落泪,小燕子多想告诉她,其实自己没走,他们说的话,自己都能听见的。
可是,阴阳之隔太远太沉重,并非言语可以跨越。
日子,就这样平淡,又充实地往前走着,一天天,一年年…她看着孩子们渐渐长大,也发现,皇阿玛鬓间,己有了几丝白发…小燕子觉得,这样也很好,她会陪着这些亲人,慢慢老去,然后,他们总会,有再见的那天…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乾隆三十一年,永琪劳累过度,附骨疽病发,把自己永远留在了25岁的大好年华,也又一次让皇阿玛,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而紫薇,最在乎的哥哥姐姐都接连离去…终日郁郁寡欢的她,转年九月,便也抛下尔康和一双儿女去了,时年,也只25岁,追封为,和硕和嘉公主…到了年底,仅有十岁的八妹妹,也一病而死,皇阿玛一下子没了两个女儿,悲痛更甚,小燕子看着他,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好多岁…奇怪的是,小燕子等啊等啊,都没有看到他们出现,真的只有自己,有这样的奇遇吗?
让她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离去,却无能为力,实在是,太痛了…可是她试了好多好多次,每次都是摔得灰头土脸,怎么也出不去,小燕子只能熬啊熬啊,她好想问问老天爷,为什么不能让她解脱…悲剧,麻木地,不停地重复:乾隆西十年正月,七妹妹和令妃娘娘先后离世西十二年,小十二走了…转年正月,连老佛爷也走了…皇阿玛他,几乎真成了孤家寡人…人前,皇阿玛总是静静的,但只有小燕子知道,他一个人时候,哭得有多痛…后来,他把小十五送上了帝位…留自己一个人,也是那样静静的,等待着,自己的结局…西年后,皇阿玛也走了…享年89岁,听大臣们说,他似乎是最长寿的皇帝了,真好啊,她的皇阿玛,是最好的,也是遗憾最多的吧,小燕子想。
送皇阿玛走了之后,小燕子真的很无聊,这么多年下来,朝会她都己经听烦了啊…某天,她坐在御花园里看数着落花,瞥见远处出现一片白色的亮光,慢慢的越来越大块,是不是自己也可以离开这里了,小燕子欣喜万分,忙起身往光源处跑去,走了,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伤心地了…可是痛,为什么灵魂也会这么痛啊,小燕子,睁不开眼,动不了,也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迷雾终于散去了,她也终于睡了过去,耳边好像有什么声音,可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听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