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便是程惜卿故事开始的地方,一个被封建枷锁禁锢一生的女人,于无声处演绎着悲喜交加的命运史诗。
程惜卿自幼生活在这闭塞之地,家中姊妹众多,身为女儿身的她,早早见识到父母对兄长弟弟的偏爱。
家中有好吃的,弟弟们总能优先享用;逢年过节,新衣新鞋也大多落在男孩们身上。
小小年纪的她,虽满心委屈,却也只能默默咽下,那时的她还不明白,为何同为爹娘所生,待遇却天差地别。
稍大些,看着村里女孩们陆续辍学回家,帮衬家务农活,而男孩们则能继续背着书包去学堂,她才恍然知晓,重男轻女的观念己如盘根错节的老树,深植在这片土地的每一寸肌理之中。
及笄之年,婚姻大事毫无预兆地砸向程惜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场包办婚姻将她与邻村的杨志逢牵系在一起。
婚前,二人连面都未曾见过,怀揣着忐忑与不安,程惜卿在花轿里泪湿了帕子。
她听着外面喜乐喧天,心里却满是迷茫,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何种命运。
踏入杨家大门,繁琐的礼数、陌生的面容,让她愈发拘谨。
新婚夜,红烛摇曳,杨志逢揭开她的盖头,西目相对,却只有陌生与羞涩,毫无情人间的爱意缱绻。
自此,洗衣做饭、操持家务成了程惜卿每日的必修课。
杨家人口众多,清晨天还未亮,她就得摸黑起身,生火、烧水、煮粥,伺候一家老小洗漱用餐;饭后匆匆收拾碗筷,又得抱着堆积如山的脏衣服去溪边清洗,寒冬腊月,溪水刺骨,双手冻得红肿生疮,她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晚间,在昏暗的油灯下,还要缝补衣物、纳鞋底,等忙完所有活儿,往往己是深夜,累得腰酸背痛,倒头便能睡去。
可生活的苦,远不止这些日常劳作。
彼时,村里人人都盼着家中能添男丁,仿佛男孩才是家族昌盛、老有所依的保障。
程惜卿的肚子也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公婆殷切的眼神、邻里时不时的打探询问,都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心头。
然而,命运却似有意捉弄,她接连生下西个女儿。
长女呱呱坠地时,屋内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婆婆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嘟囔着“又是个赔钱货”,转头便走,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程惜卿抱紧襁褓里的婴儿,泪水夺眶而出,暗暗发誓定要护她周全。
丈夫杨志逢虽没多说什么,可眉眼间的失落也刺痛了她的心。
此后,喂奶、换尿布、哄睡,程惜卿事事亲力亲为,哪怕家中粮食短缺,她也总是省下自己那一口,喂给女儿,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眉眼间渐渐有了自己的模样,她心里才稍感慰藉。
但这份宁静并未维持太久。
女儿 17 岁那年,村里来了个外乡的老光棍,年纪足足大了姑娘二十多岁,只因家中有几亩薄田,便成了公婆眼中的“好亲事”。
那日,公公杨志逢把程惜卿叫到跟前,黑着脸说:“把丫头嫁了吧,对方彩礼给得不少,咱家也能松快些。”
程惜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摇头:“她还小啊,爹,这婚事不行!”
公公却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妇道人家懂什么!
咱家养她这么大,不能白养,就这么定了!”
出嫁那天,女儿哭哑了嗓子,死死拽着程惜卿的衣角不撒手,程惜卿心如刀绞,却被旁人硬生生拉开。
花轿远去,她瘫倒在地,眼前一黑,仿若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自己年轻时被花轿抬进杨家的场景,历史竟如此残酷地重演,女儿也要踏上这条布满荆棘的老路。
二女儿的到来曾给过程惜卿短暂的希望,可命运无常,孩子三岁那年突染恶疾。
山里缺医少药,程惜卿背着女儿翻山越岭去求医,荆棘划破了衣裳、脚掌,鲜血首流,她浑然不觉。
然而,终究还是没能留住孩子弱小的生命,葬礼上,程惜卿抱着女儿逐渐冰冷的身躯,不哭不闹,眼神空洞,仿若灵魂己随孩子一同离去。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浑浑噩噩度日。
紧接着是三女儿杨盼娣,名字里满是公婆急切求子的期盼。
盼娣自小就机灵聪慧,可家人大多对她不闻不问,只有程惜卿,会在闲暇时将她揽入怀中,教她认字、绣花。
盼娣也懂事,早早便跟着母亲分担家务,母女俩相互依偎,熬过一个又一个寒冬酷暑。
好在盼娣命不该绝,长大后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山外的青年,对方憨厚老实,不嫌她出身贫寒,二人情投意合。
出嫁那日,程惜卿将亲手绣制的嫁衣披在盼娣身上,千叮咛万嘱咐,看着女儿被新郎牵着手走出大山,她才微微松了口气,眼中有泪,却也含着笑意,盼娣终是挣脱了这大山的束缚。
再之后便是杨招娣,因她的出生,家中氛围稍有缓和。
公婆念叨着“招娣、招娣,这下该把弟弟招来咯”,对招娣也多了几分宠溺。
招娣的童年相较姐姐们顺遂不少,有新衣穿、有糖吃,还能跟着村里的先生识几个字。
她生性活泼开朗,常逗得家人哈哈大笑,给这沉闷压抑的家带来不少欢声笑语。
而在招娣之后,程惜卿终于盼来小儿子杨治愈,一时间,杨家张灯结彩,仿若过年一般热闹。
公婆笑得合不拢嘴,逢人便说自家香火得以延续;丈夫杨志逢也整日喜气洋洋,抱着儿子爱不释手。
家人将这份功劳大半归到招娣身上,招娣倒也不在意,满心欢喜地围着弟弟转,一口一个“小治愈”,亲昵得很。
岁月如白驹过隙,孩子们在磕绊中逐渐长大。
杨盼娣、杨招娣和杨治愈先后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闯荡。
起初,程惜卿满心不舍,日夜难眠,担忧孩子们在外吃不饱、穿不暖、受人欺负。
可慢慢的,看着孩子们寄回的信件,字里行间满是对新生活的憧憬与期待,还时常夹带着给她买的小物件,或是一条柔软的围巾,或是一盒精致的糕点,她才渐渐放下心来。
山里的日子愈发冷清,老宅里只剩程惜卿与杨志逢相伴,两人相对无言,唯有沉默。
偶尔提及孩子们,眼中才会闪过一丝光亮。
只是,命运的镰刀并未放过这历经沧桑的二人。
杨志逢年事渐高,身体愈发孱弱,一场重病后卧床不起。
临终前,他紧紧握着程惜卿的手,气若游丝:“惜卿啊,我对不起你,这辈子让你受了太多苦……给儿子起名治愈,原是盼着他能抚平你心中伤痛,往后的日子,你要好好过……”话落,手便缓缓垂了下去。
程惜卿呆立当场并木然地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葬礼过后,程惜卿愈发沉默寡言,常常整日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望着出山的小路,一坐就是一整天。
村里有人劝她:“跟着孩子们去城里享享清福吧!”
她却只是摇头,轻声道:“我这一辈子都在这大山里了,走不动咯……”其实她心里清楚,孩子们在外面各有各的生活,她不愿成为他们的累赘。
况且,这大山承载了她一生的悲欢离合,即便满是苦涩回忆,却也是她的根,她割舍不下。
春去秋来,山上的草木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程惜卿依旧守着老宅,院子里的鸡鸭、墙角的锄头,都是她余生的陪伴。
偶尔有路过的旅人向她讨口水喝,她也会热情招呼,听着外面世界新奇的见闻,眼中会闪过一丝向往,转瞬即逝。
她用一生成就了孩子们的新生,将苦难深埋心底,于大山深处,静静等待岁月尽头的来临。
在山外繁华都市的某个角落,杨盼娣经营着一家温馨的小店,每日忙碌却充实;杨招娣成了一名干练的职场女性,穿梭在写字楼间,自信而洒脱;杨治愈学有所成,投身科研,一心钻研攻克难题。
他们偶尔相聚,谈及家乡、谈及母亲,眼眶总会湿润。
他们深知,自己能有如今的生活,离不开母亲在大山里默默的坚守与付出。
虽归乡次数寥寥,但那份牵挂与思念,如风筝线般,牢牢牵系着他们与大山深处的老宅、与母亲程惜卿。
程惜卿的故事,是旧时代无数女性命运的缩影,她们在封建礼教压迫下艰难求生,用柔弱身躯扛起家庭重担,以坚韧母爱为子女撑起一片天。
而她的孩子们,则带着母亲的期许与祝福,在新时代浪潮中奋勇前行,打破命运枷锁,开启截然不同的人生旅程。
大山依旧静静矗立,见证着往昔苦难,也守望着未来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