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这里埋藏着令人长生的机缘。
天垂山,书冢结界外。
凡石反握浮尘,在第七座坟旁给自己挖下一个坑。挖好躺下去翻了翻身,很是宽敞。
活得久了,他的面部表情越发少:“师兄们,当初来到天垂山时,我还是个奶娃娃,如今竟活了一千有四!若我闭眼后,天下便再无九极宗了。 ”
不知躺了多久,凡石慢吞吞起身拂了拂压根不存在的尘土,从乾坤袋中拿出酒菜,一一祭奠。
巴掌大的酒坛中倒出碧色佳酿,其味清冽,迸溅到酒盏边缘的酒水,挂在盏壁上片刻,复又滚落下去,融进盏中:“可惜灵气已竭,天垂山里仅存的灵兽已被师弟视为道友,便不能猎来为师兄们下酒了,但过这酒师弟却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取名桦竹清,今日特地请师兄们一同品鉴。”
他絮絮叨叨说着一些琐事,甚至话与话之间已经没了逻辑。一身苍烟长袍,清癯如鹤,白发随意用竹簪束于脑后,一些细碎发丝散漫地垂在耳际。
虽灵力百不一存,却仍旧衣不生尘,通身气派令人见之生愧。
月隐日升,凡石折断几根草芥,将衣摆别在腰间,缓坐坟前开口道:“我终是舍不下,逆天必谴,师弟愿受!只求留九极宗一缕传承!”
他并不擅长占星卜卦一道。当年三师兄和七师兄发现他在书冢偷偷学习此道,不知为何大发雷霆,七师兄更是怒急攻心,口吐鲜血,此后二人将书冢三十六天柱地宫所有和此道有关的传承都销毁了。
原来七师兄并非是因为怒火攻心,他望着卦象,左右耳窍流出的鲜血。
鲜血顺着下颌滴向衣襟又被无声弹开:“哈哈哈哈!天失道,何须奉!”他压抑了太久,此时笑的分外癫狂。
良久方歇,凡石对着七座坟墓深深叩拜:“师兄们,我这就将九极宗的后继之人寻回来!”
他一路追星踏月出了天垂山。
所经城池人丁凋敝,十室九空,城墙坍塌也无人修缮。街上未被收殓的尸体屡见不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黏腻的尸臭味儿。
城外荒野聚集许多乞丐流民。落草劫掠,易子而食,换妻戮杀种种乱象,让凡石对这位月启国的开国新皇,无一丝好感。
逐渐靠近国都后,路上的尸体开始减少。凡石进入月启国都上华城已经亥时,出乎预料的是上华城竟然没宵禁,守城的城卫甚为松散,稍许黄白便无需路引关蝶即可入城。
城中张灯结彩,亮如白昼,锦瑟曲舞,香车攘攘,站在这些车上的女子无一不身着样式大胆清凉的奇美华裳,妆容也各有不同。
城中年轻男女似喜雪青色,他遇见数位女子在左右眉尾用雪青色勾画灵燕腾纹,男子腰间配饰或酒壶的绦节也多用雪青色,许是有什么讨喜的寓意。
久居临江庐,清幽惯了,所以此时就算凡石已经听不见了,却仍觉眼前盛景有些喧杂扰人。
他不断向上华城深处靠近。城中楼宇端衔嵌雅,称得上夺天工妙处。
但大都刚完工不久,或是有翻新补漆的痕迹。
卦上显象今夜子时他会在上华城遇一男婴,此子可为九极宗续上一缕生机,眼看子时将至,凡石有些急迫。
上华城,皇宫一处荒芜的破旧宫殿。
冯晋轻柔的将婴儿抱在怀中摇晃着。小家伙目力尚浅,但瞳仁乌黑,一双眼睛睁的滚圆,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爱。
看了良久,他伸出食指,指腹摸了摸小家伙的还很浅淡的眉:“小儿俊慧多奇智,寿载九车压琼楼,小儿俊慧多奇智,寿载九车压琼楼。”他的声音虽有些阴柔但并不尖刻。
冯晋的母亲在他幼时常把他抱在怀里,摸着他的眉毛,嘴里这样念。她不喜同其他官夫人一样,豆蔻,指环,护甲的折腾,她的手总是素净。
听父亲说,因为生他时母亲伤了身子所以手总照旁人冷几分,她一下一下从冯晋眉头摸到眉尾。每每被母亲这样对待,冯晋便欢喜极了,即使父亲训斥他不成体统。
冯晋,新立太子大伴,十六岁。
名震前朝的天才,十三岁挑败三十七岁的铁甲武举魁首,十四岁却以文入试,三元及第,成为前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钦点新科状元郎。
可惜生不逢时,一代新朝换旧朝,多少英魂都做骨。本该惊才绝艳地冯晋被生生折了羽翼,坠入深渊。
往日种种,在眼前走马重现,让冯晋文雅清秀的脸染上悲戚。
刚刚还在抚摸婴孩眉毛的手,此刻摁在蒙住婴孩脸上浸了***的破旧襁褓上。
他从嘴唇微颤,到近乎浑身抽搐,冯晋不断尝试更用力,可夺眶而出的眼泪越流越多,打在自己手背上,像能将他烫伤。
冯晋呆愣的抱着已经昏睡的婴孩箕坐下来。
他陡然发笑,声音不大,在荒芜空旷的大殿却格外令人悚然。
最终他在这破败的大殿堂柱下找到一块刻着天地回元气的立匾。冯晋扯下纱幔撕开打成绳结,将孩子捆在立匾上,他借宫中夜色托起立匾运转轻功跃上荒殿后的城墙,这里是整个皇宫中看守最薄弱的地方。
“宫墙下的水渠连着城里的桂松河,能不能有运道活下去看你命数。”苍凉的月光下冯晋好似还是原来那个爱笑的少年,可惜······终究是命运弄人。
在宫卫换值时,捆在立匾上的婴孩顺着渠水越荡越远。
冯晋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悄然回到太***中。
而刚刚换值到太子身前的乳母魏氏,看着怀中第二次同她会面的太子面露疑色,她明明记得第一次见太子的时候,太子的头发因北域血脉微微有些曲卷,虽不显眼但她一向眼力不差,应当没有记错。
魏氏并非无知蠢妇,她内心惊惧不已,却强迫自己不动声色继续给太子喂奶。
若想活命,怀中的孩子无论如何必须是太子。不知道如今自己有没有人监视,她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起码不能牵连自己的家人。
被选入东宫做乳母的一共三人,而她的轮值时间是在深夜,这让魏氏想到了主意。
啪!的一声。魏氏从太子房中出来时故意踢碎了回廊下的花盆。
果然惊动了掌事姑姑。魏氏趁机认罪说她患上了些许夜盲之症,主动请罚,掌事姑姑见他毕竟是太子乳母倒是只罚了些月银,轻拿轻放地揭过。
而且还给她重新调整了轮值的时间,魏氏面上一派感激模样。
最终太子的三个乳母也确实只有魏氏暂时逃过一劫留在太子身边。
魏氏知道她以后的日子并非高枕无忧,必须时刻保持谨慎否则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