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江南便起了身,剃去了刚冒出头的胡须渣儿。
而后听着门口一众大人的叫喊,笑着跟了过去。
顺着村口的小道,江南见着了前边两台摩托。
驻足在摩托旁,夏日蝉鸣与大人的说教声掺和一起,听着暖心。
然而江南目光向前,却道是迫不及待地想见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半生凄苦的人。
一个不应该那么早死的人。
“这辈子,我不会再错失你了。”
..........
..........
“叔叔,这辈子还有遗憾吗?”
“遗憾啊...有啊...”
2024年,南粤省第一医院住院部。江南说着,颤巍巍的手扯掉了扎在血管上的点滴。
这病,没得治了。
他不想再受这个罪了。
与其躺着等死,不如再去看一眼她。
他这般想着,便要起身。
“我扶你。”
“好。”
在他面前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她伸手托住江南手腕,慢慢地,细心的搀扶着他。
江南没去道谢。
因为他俩的关系没必要说谢谢。
她问:“轮椅?”
“嗯。”
“叔叔,去哪?”
江南声音有些许的虚弱,“去看看你妈。”
女人怔了怔。
半晌。
点头道了声“好。”
她推着轮椅去护士台办理了出院手续。
不消去问。
她知道江南想出院了。
因为他时日不多了。
护士也没拦着,只是压低声音跟女人说:“江女士,如果发生不幸,记得回来开证明。”
女人应了声“好。”,便推着他去了电梯。
露天停车场。
司机帮扶着江南进了后座。
这是一台宾利。
江南的。
江南在这些年赚了很多钱。
可惜。
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她的命。
也买不来自己的命。
银白的车子启动了,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
最后越过山路来到百越公墓。
孤坟前。
江南从轮椅下来。
病重的他痛的快站不起来了。
但他没有让女人搀扶他。
他就这样弓着身子,浑浊的眼睛看着墓碑前的名字。
陈素卿。
“素卿啊,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我老了,走不动了...”
坟里埋葬的。
是白月光。
那年他十八岁,暗恋着她。
那年她十七岁。
对于女人来说,十七岁应该是充满希望的花季。
可她的花季没来。
来的是父母的公开叫卖。
三千块。
卖了。
谁出钱,谁带走。
那年江南还读着高中。
听过。
但只觉是大伙们开个玩笑。
是啊。
都改革开放了。
都民生向上了。
怎么还会有重男轻女、卖女求财的人呢?
就因为不信。
所以悲剧发生了。
等江南再见到她的时候。
已是四年之后大学毕业那会了。
那时候的她已经结婚了。
嫁给了村霸。
村霸对她不好。
经常打她。
她逃。
却逃不掉。
被铁链锁着。
像牲畜一样。
锁在了柴房。
她还生了一个女儿。
女儿在她怀里。
“我的孩儿...你帮我养活她好不好?”
她只会这一句了。
也逢人就问。
没人理她。
没人去理会一个已经疯掉的女人。
哪怕她再可怜。
直到她见到了江南。
“好。”
江南接过了她的女儿。
“谢谢...”
她说完这句,拿起藏着的砍柴刀。
对着天灵盖劈下。
抱着必死的决心。
谁也拦不下。
她就这样死在了他面前。
当着她家公家婆的面。
死了。
死的时候含着笑。
“孩子我抱走了。”
“抱走抱走,疯婆娘的种也不是好种!”
江南没有跟她家婆争执。
抱着女孩儿回了家。
“谁的?”
“她的。”
面对父母的质问。
江南从容说。
可父母并不想要。
因为不是江家的血脉。
“我会养活她。”
说完,江南去熬了粥。
一勺一勺的喂她。
就这样。
二十八年过去了。
她长得亭亭玉立。
像极了她。
他却已经老了。
也已经病入药膏了。
为了钱。
为了生活。
熬了太多的苦。
熬出了胃病。
熬出了胃癌。
“挽秋,好好活着。”
挽秋是女孩的名。
江南起的。
是怀念她。
她是秋天走的。
可是。
挽秋挽秋。
却是挽不回她的秋天。
“叔叔...”
挽秋见着他手已经微微垂下了。
急忙去扶住他。
“别...熬夜...”
说完,江南再也没有了力气睁开眼皮。
它很重。
合上眼。
他听见了哭声。
是挽秋的。
‘如果有来生...’
死前。
他终于看见了她。
她依旧是十七岁的模样。
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
扎着大大的麻花辫。
江南试图去抓住她的手。
可是...
就只差了一个指肚的距离。
明明就可以抓住她的...
“挽秋,为什么不吃苦瓜?”
“太苦了。”
挽秋抱着江南带着温热的尸体。
想起了小的时候他说的话,“再苦,也没你妈过的苦。”
“把他...和你妈合葬吧。”
忽地,一道悦耳的,但明显带着哭腔的女声打断了挽秋的抽泣与回忆。
她猛然抬头。
见到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蹲下。
她那修长且颤栗着的手指,摩挲着江南的脸。
“你是?”
“故人。”
那女人抬眸。
挽秋见到了她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