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让她滚下来！
大暑。
归京的途中，天气燥热异常，连知了都耐不住暑气不叫了。
马车的车轮吱嘎作响，在官道上旋转向前。
马车里，形销骨立的女子在角落蜷缩成一团，身上裹着和时节不符的毯子。
她紧闭着眼睛，浑身在不自觉颤抖。
而坐在她身边的小丫头翠竹紧紧皱着眉头，却不知如何安慰困在梦魇的人。
“小姐……”翠竹看着眼前人***在外的肌肤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根本不敢去触碰对方。
好好的人不过是去了齐国五年就成了这样子，她这是遭了多少罪啊！
翠竹依然记得当年眼前人走时的模样，小心翼翼但却有着年少的朝气。
而如今，她把人接到时，看到的却是死气沉沉的人儿。
与其说是死气沉沉，不如说是心死了。
就在她勉强在不触碰眼前人的情况下给对方扯了扯毯子时，眼前人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而一旁双眼紧闭的人，满脑子都是那些狰狞可怖的嘴脸——“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小杂种，还真以为自己是夏国送来的郡主贵人了，你就是个让本公主出气的玩意儿！”
“你来了这就休想回去了，一个来遭罪的质子，还真把自己当碟菜了！”
“跪下！
给本公主磕头，否则本公主就让人拔你的指甲！”
“你就算是死了，也没人给你收尸的！
什么护国公府，宁可护着假冒货，也不要你！”
……“不是的！
我不是没人要的，我……”聂桑榆猛地从梦里惊醒，浑身都是冷汗，仿佛将她整个人溺在里面一样。
梦里的一切犹如恶鬼一样，死死纠缠着她，提醒着她所发生过的一切。
而她就算是成功离开了齐国，那些最恶毒糟糕的遭遇，也将纠缠她一生。
“小姐，咱们马上就到城门口了。
全家都在期待着您归家呢！”
翠竹适时拿出手帕要给聂桑榆擦擦汗。
“别碰我！”
聂桑榆沙哑地喊了一声，整个人往角落里又缩了缩。
她索性将毯子盖在了脸上，不去和翠竹对视。
翠竹心疼她，却不敢让她难过。
“小姐，我是翠竹，是老夫人身边那个最爱吃的小丫头。
您还记得和我一起偷吃过烤红薯吗？”
翠竹眼圈噙着泪，却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将那块手帕小心翼翼地递给聂桑榆：“小姐，这块手帕还是您当时说我是小花猫，送给我擦脸的。
您还记得吗？”
烤地瓜？
小花猫！
手帕！！！
聂桑榆想起翠竹了。
她在被护国公府聂家接回来时，第一个和她说话的人就是翠竹。
那时候，聂桑榆还不到十五岁，是个在村子里长大的丫头。
当时，村里的养父母动辄打骂她，不让她读书，只让她赶紧及笄就嫁出去换聘礼。
原本，在乡下的日子还算轻松，但一切转变都从养父母有孕生下了弟弟耀祖开始。
聂桑榆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是养父母的不育一首没有治好，她是不是就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可当她在齐国代替公主甚至代替聂家那个假千金聂婉宁做质子遭了那么多苦时，她就算是看清楚了。
这世间，就算是没有耀祖那么一说，还会有无数个比耀祖还要恼人的意外发生。
她注定是被所有人抛弃的存在。
曾经追着她的马车跑出那么远的孪生弟弟聂松柏不也说过，他一定会等着姐姐回来来接姐姐的。
可到头来，来接她聂桑榆的却只有翠竹这个小丫头。
翠竹不过是和聂桑榆年纪相仿的丫头，日夜兼程了半个多月才把聂桑榆接到，而后又要跟着她一起奔波回夏国。
虽然要回曾经的家了，但是聂桑榆这几天的状态一首不好。
梦魇犹如地狱鬼差，不止一次想要把她索命带走。
若不是翠竹一首在她耳旁劝慰，说着全家都想她的那些话，她怕是真的挺不住了。
“小姐，家里人都很想您。
尤其是老夫人，她真的想您。”
许是看出了聂桑榆的心思，翠竹忙拉住了聂桑榆的手安慰道。
老夫人……祖母……对于护国公府聂家的那些人，聂桑榆一个也不想，但她的确想老太太。
聂老夫人大概是她在这世间少有的慰藉了。
五年前，聂家为了保住基业顺利袭爵，主动提出要送一个女儿代替当朝公主去夏国做质子。
为了显示家族忠心，聂家家主聂宏还主动请旨要送嫡出女儿。
而这个嫡出女儿并不是他们养了多年的被小妾故意抱错的假千金聂婉宁，而是刚刚被接回来几个月的聂桑榆。
那时候，聂桑榆谨小慎微，不敢出任何错误，生怕被聂家再次送回乡下去给耀祖换聘礼。
哪怕如此，聂桑榆也没有换来所谓亲生女儿的待遇。
她刚被接回家时，聂家人信誓旦旦。
“桑榆，娘亲会把缺给你的爱都给你！”
“桑榆，你是我的女儿，就该享用最好的！”
“虽然你是阿姐，但我会像宠妹妹一样宠你！”
可不过是几个月，聂家人就变了脸。
“桑榆，你应该懂点事，你妹妹身体弱，你想害死她吗？”
“聂桑榆，你从小就是村妇教养，能让你代替公主去齐国，是你的福气！”
“聂桑榆，你别太过分了！
自你回来了，婉宁处处忍让你，你非要逼死她不可吗？
我都己经认你做姐姐了！”
聂家人的嘴脸和齐国公主府那些恶魔的嘴脸相比，不相上下。
可如今，真的要和他们再次见面了，聂桑榆却好像记不清那些人的长相了。
她脑海中唯一能有的就是老太太慈祥地拉着她，在她临走的前一晚给她银钱傍身的模样。
若不是老太太把嫁妆都给她拿了一些，她怕是早就在齐国被啃成了骨头渣滓。
正思索着，聂桑榆主动拉开了毯子，用翠竹给她的手帕擦了擦眼角。
哐当。
马车在此时突然停下，将主仆二人往前送了送。
此时，聂桑榆己经可以听见来往叫卖的人声。
她们回到了夏国京都了。
“小姐……”翠竹一扫一路的疲倦，就打算拉开帘子让聂桑榆看看车外的风景。
聂桑榆却按住了她的手：“女儿家要注意名节，不能随意抛头露面。”
聂桑榆很清楚，她这话只是借口。
可聂家那些人肯定会在她拉开帘子那一刻谴责她丢人现眼，不顾聂家名声。
她不想听到那些人的声音，她只想见到祖母。
那种迫切的心情只有她懂。
“人呢？
这是死了不成？
非要让我们敲锣打鼓请她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