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块地开垦好,是不是咱就能交够衙府的官粮了,交够了粮那些官爷就不会来找咱们家麻烦了吧。”
日落的余晖铺盖在爷俩身上,男人粗糙的手拄着锄头,望着天,回过神又带着宠溺的摸着眼前孩子稚嫩的脑袋,“咱们该回家了。”
一间破旧茅屋前,篱笆围的小院子里两只鸡两步一停,一个麻衣粗布的女子端着盆几乎见底的糟糠,把两只鸡撵进圈里,放下盆刚好一老一少下地回来。
“娘——”大牛跟着干一天活,精神早就蔫蔫的,回到家看见娘倒是又活过来了。
“秀秀,这孩子不嫌累,愣是干一天不肯回来。”
“我不怕累,只要能种好田,交了官粮,那些人就不会来咱家找麻烦。”
大牛的话触动了女人的心,心疼地抚摸着大牛的额头。
“孩子大了,懂事了,哈哈哈。”
男人放下锄头,笑得豪爽。
每月的第三天便是交官粮的日子,每家每户按人头交粮,一人就是一石,一石就是一百二十斤。
上个月大牛家欠了三十斤粮没交,那些人便拆了院子,撅了菜园,说这个月要是再交不齐粮就把大牛他爹拉去充军。
没办法,大牛他爹找遍了街坊邻居,借不到一粒粮,最后无他法,只好再开垦一块荒地,只求下半年能好过些。
夜己深,蝈蝈叫得静谧,大牛他娘早早把大牛哄睡,他爹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个人坐在屋头前的梯子上一把接着一把地抽着焊烟。
这个时节的天还有着阵阵阴冷,大牛他娘披着宽厚的大衣来找他爹,两人并排坐,大衣罩着他们瘦弱的身躯。
“后个又到交粮的日子了,秀秀,该做做打算了。”
“柱子,你不会真要去充军?
大牛他还这么小,你要是死外头了,我们娘俩可咋活。”
柱子努力地把焊烟往肺里送,憋了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长气。
秀秀眼眶红着,斜着脑袋依靠在柱子肩头,“听说寨子东头的狗娃家里又有人饿死了,你说我们会不会也···”“秀秀”柱子伸手抱着秀秀,不让她继续说。
“我明个带着大牛去一趟山上。”
秀秀一惊,“你还要上山?
上回去的人就你活着回来了,这回你还要带着大牛去,他还这么小,你不能···”柱子从怀里拿出一只玉蝉,秀秀看着那玉蝉便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这是?”
“这是山上的仙人给我的,也就是靠着这个玉蝉我才能活着从山上回来。”
“这玉蝉能保人平安。”
秀秀望着那玉蝉,喃喃问:“你想好了?”
“继续待在这,咱们迟早都会饿死,只有上山求仙说不定还能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第二天蒙蒙亮,云霞还未开散,寒气还未疏解,柱子和秀秀扯着大牛来到山下。
柱子一开始不想让秀秀跟来,可秀秀执意,她怕大牛出现什么差错,她怕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大牛,她铁了心,柱子拦不住。
通往山上的石梯一路延伸到山顶,弯弯绕绕,越看越缥缈,望不到头。
三人踏上石梯,柱子和秀秀首接被一股仙力震退,只有带着玉蝉的大牛稳稳地站在石梯上。
“仙人这是不愿咱们上去了。”
柱子搀着秀秀说道。
秀秀不舍地望着大牛,赶忙把肩上背着的几块烙饼塞进大牛手里,抱住大牛。
柱子摸着大牛稚嫩的脑袋,不舍道:“大牛,世道不公,是爹没用护不住你们娘俩,让你上山求仙也是没办法,只要仙人能收下你,爹娘以后也安心了。”
秀秀带着哭腔,“大牛,仙人要是不收你,你就回来,大不了咱们一家人就离开这里,只要你好好的,爹娘怎么都愿意。”
大牛红着眼,两行泪不自觉地落下,“爹娘,我不想离开你们,咱家不是己经垦了新田吗,以后肯定够交官粮,我不想去求仙。”
柱子语重心长,“大牛,你还小,世道无常,那不是交了粮就能保全自身的道理,唯有自身强,才能好好地活着。”
“我不想和你们分开,我要爹娘,我不要求仙···”“大牛,若是你求上了仙,问了道,以后就没人敢欺负咱们家,知道吗?”
柱子和秀秀也不知道大牛是不是听懂了,只见大牛抿着嘴,努力地把眼泪往回憋。
“爹,娘···”大牛扑通跪下,磕三个响头。
他明白了,唯有求仙才能让爹娘过上安稳日子,“要是我求到了仙,我一定回来接你们。”
说罢,大牛顺着石梯,一步一台阶地往山上走去。
秀秀望着大牛的背影,心揪着,最后大牛的身影消失在迷雾之中。
秀秀忍不住大喊:“大牛,见了仙人要尊敬些,要是求不到仙,就回家,爹娘在家等你。”
寨子里,赵寡妇得知柱子和秀秀把大牛送去山上求仙不禁耻笑,“寨主家的大儿子恁壮实仙人都看不上,你们家大牛才几斤几两,估计都到不了山上就被豺狼喂了去。”
“求仙看的是缘,缘又岂是你能知道的。”
很快,整个寨子都知道柱子和秀秀把大牛送去求仙,除了隔壁家的朱大婶,几乎所有人见了柱子和秀秀都要把这事拿出来说笑一遍。
第二天,寨主屋里头两个穿着官衙服的人坐在主位上,“刘寨主,这个月上头给你们寨子发的指标下来了,每人要两石官粮。”
“官大人,这···两石实在是太多,我们寨子这一季风不调雨不顺的,自己吃都不够,实在交不出这么多粮啊。”
两个官衙相视笑了笑,“这我们可不管,这是上头的命令,到时候完不成,隔壁寨子的下场你们可是知道的。”
刘寨主想到上个月隔壁李寨一夜之间横尸遍野,血都把地给染红,整个寨子连一条活狗都不剩,不禁打了个冷战。
“给你们三天时间,能不能交上来,你们自己看着办。”
牛寨里,寨主把消息告知大家伙。
“啥?
一人两石半,上个月还是一石,这个月怎么就两石半了,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刘寨主叹口气,无奈道:“今天来的衙差说,要是交不上去,隔壁寨就是下场。”
“哼,吓唬谁呢,要杀便杀,不交粮要被杀死,交了粮要被饿死,反正横竖都是死,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李铁牛怒道。
刘寨主没说其他的,最后让大家赶紧筹粮,明天交到他家去。
秀秀望着家里仅剩的半袋子粮,抱着柱子哭了出来,“柱子,咱家没粮了,要是交了,咱们吃啥。”
“交了吧,明天你去挖些野菜,下个月南边的那块地就要到收成了,交了粮应该还够吃一段时间的,不管咋样,咱都得等着大牛。”
想到大牛,秀秀目光坚定了许多。
第二天,柱子把家里所有的粮都抬到寨主家里。
寨主院子里己经摞满了大大小小的粮袋子。
“柱子,你家大牛不在,给你们算两个人头的,这些粮勉强算作五石,你们家的就齐了。”
傍晚,送粮的人都己经离开,刘寨主看着满院子的粮,赶忙找来两个大蛇皮袋,从每户送来的粮里边挖出来半石放进蛇皮袋,足足装了三大袋子。
做完赶紧把妻子喊来,“这袋子留着咱自己吃,这两袋子足足有十石,正好够咱家交粮的。”
妻子手颤颤巍巍的,有些不敢接,“孩他爹,这些可都是乡亲们的救命粮,咱们···”还没说完,寨主不耐烦了,“叫你收起来就收起来,这世道,你以为交了粮就没事了?
就算咱不贪,那些运粮的官衙他们就不贪?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家能活下去,快去办吧。”
第二天中午时分,衙差开始清点每家每户的粮,“嗯?
这是哪一户,他们家怎么没交粮?”
寨主看了眼花名册,没交粮的正是李铁牛他们家。
“这···”寨主气恼着,心里暗骂,千叮咛万嘱咐,李铁牛你好大的胆。
“两位大人,你们别急,我这就去崔,马上去马上去。”
“哼!
不用去了。”
一个衙差冲另一人抬了抬眼,另一人便提着刀朝着李铁牛家走去。
没一会儿,衙差便回来,刀上还沾着没干的殷红。
寨主眼神躲闪,有些不敢去看那从刀尖滴下来的殷红,找了个凳子,颤颤巍巍地坐下。
“最近上头听说你们寨子有人上山求仙?”
寨主哆哆嗦嗦,犹豫一瞬,看见地上还没干的血红,赶紧点点头,“是···是有那么一家人,不···不过他们只送了一个孩子,估计也求不成。”
衙差笑了笑,随手从腰上取下一块碎成片的破布扔给寨主,上面还有几道己经干涸的血迹。
“那就对了,叫他们家别想着求仙了,那小崽子估计己经喂山狼喽。”
柱子屋里,秀秀抱着那块沾着雪迹的布片哭成了泪人。
寨主叹了声气:“唉,节哀吧。”
寨主走后,柱子抱着秀秀,怔怔的看着布上的血迹。
“这是大牛胸前的那块布,我一针一针缝的,错不了。”
秀秀呆滞地盯着破布,脑子里都是大牛的模样。
“都怨你,都怨你,非要送大牛去求仙,求什么仙,我不要求仙,我要我的大牛。”
柱子任由秀秀一拳拳打在自己身上,他心里也不比秀秀好受多少。
山上云雾缭绕间斗转星移,云雾之上竟有一座华丽的屋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