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始终难以安定下来,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但外公外婆给她打了一剂又一剂的强心剂,她只好安慰自己,那是错觉。
教室里,有人奋笔疾书,也有人在打打闹闹。
无论是重本率还是升学率,南河一中都是市里的第一,在省里的高中里也是名列前茅的。这意味着,一脚迈入了南河一中,另一只脚就踏进了重点大学的大门,按照人生的那些条条框框,以后便会有好的工作,会遇到好的人,会有完好的一生。
陈夕浸染在这样的氛围里,她也这么认为。
“陈夕,这道数学题怎么做?”同桌李晟拿出上周布置的数学作业。
陈夕刚坐下,听到声,马上凑上去看了看。
“这题你用错公式了,换一个看看。”看了一分钟题,陈夕给出了答案。
话说,陈夕数学竟然还很不错,这是出乎意料的。
高一的第一个学期看似风平浪静过去了。第一次住宿,遇到了不错的室友;第一个同桌,互帮互助。除了难啃的理科,飘忽不定的排名,一切对她来说还好。
“同学们安静一下,晚自习快要开始了,老师在这说点事情。”班主任老刘拿着物理书走到讲台。
“明天就正式期末考了,这是你们在南河一中的第一次比较大型的考试,这个考试跟入学考和期中考都不一样,下学期学校会依照这次考试的排名重新分班,这就是说,我们班会有人留下来,也会有人离开。”
台下一片喧哗。
“陈夕,你想出去吗?”李晟碰了碰她的手肘。
“啊?你要出去?”陈夕不明所以。
“我是说,要不我们一起努力,考到好一点的班?”李晟压低了声音。
“我要是能留下来就好了,理科很没底啊。”陈夕无奈摇摇头,叹叹气,拿出物理习题册翻了起来。
李晟也没再问他,自己拿出数学习题册瞎折腾。
三天的期末考总算结束了,陈夕收拾好行李,大包小包提到校门。
“小夕,小夕,这里这里。”陈夕的小姨突然来了。
“小姨,你怎么来了?”陈夕很困惑,内心又泛起阵阵阵不安。
“没,小姨不是很久没见你了吗,想来看看你,走,小姨带你去吃烧烤。”小姨很顺手接过她的行李箱。
“哎呦,小夕夕,你这行李箱怎么那么沉,去哪里偷矿啦?以后发家致富记得告诉小姨喔。”
“都是书和作业呢,还有一些被套,带回家洗洗。”陈夕有点不好意思,想要抢回箱子自己拿。
“没事,小姨力气大,小姨拿,先回家放东西,咱们再去吃烧烤。”小姨换了个手拿行李箱,另一只手搭在陈夕肩膀上。
母女情深,又像姐妹情深。
“小姨,我妈他们回来了没啊。”陈夕尽量用不经意的语气。
“这周末就回来了,也就三四天吧,这几天小姨跟你玩。”
“啊,他们怎么去了那么久。”陈夕心里闷闷的,她觉得爸妈有点偏心了,不等她一起去。
“你爸单位嘛,事情多,你也不是不知道,逮着他一个人可劲用呗,不过你老爹今年也开始涨工资啦,不吃亏。小夕夕你好好读书就行,别操心那么多啦。”小姨不知道为什么,用力揽了揽陈夕的肩膀。
“那安安怎么也去那么久,他还小,在外面会不会不习惯?”陈夕没意识到小姨停了下来,手也从陈夕的肩膀上缓缓落下。
“小姨?”
“哎,小姨刚刚在想东西,走神了走神了。安安没事,安安挺好的。”小姨重新追上去,揽住陈夕的肩膀。
周日下午,陈夕恰逢午睡,家里的门被打开,外面陆陆续续进来了好些人。
陈夕没有马上出去,她贴着门缝,想要仔细听听外面的人在说什么。
“姐夫,医生怎么说。”开口说话的是小姨。
“安安是自闭症,不过是轻型的,以后得好好治疗,就是费用比较高。”陈铭叹了口气。
“我看是什么事情都没有,都是那个医生胡说八道,跟那老头子一样。”张华气不过,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得了这个病。
“姐,咱好好治就好,别动气。医生不是说可以干预治疗的嘛。”小姨拍了拍自己姐姐的背,想要帮她顺顺气。
“治什么治,我说没病就没病,你把爸和妈喊过来干什么,一把年纪了。”张华声音越来越大。
“哎,你小声点,小夕还在屋里睡觉呢。”
“什么小声,我出去奔波那么久,家里出了那么多事情,她好意思睡觉?”张华没忍住,越来越大声。
“姐!”
“小华!”
随后便是各种劝说声。
房门的另一边,陈夕身子有点没靠住,慢慢滑落坐到地板上。
她开始回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穿着拖鞋在田埂间跑来跑去,追那几只蝴蝶。
她还想到跟隔壁的小花小丽一起玩过家家,点着了一大堆枯草,当天晚上三人回家被揍得***开花。
她还想到每天一起床,牙都没刷就跑到伙伴家楼下吆喝,要跟他们进山,当“山大王。”
她嫌弃过的童年,幼稚又***的童年,久久不愿意承认的童年,在这一刻如同千万颗星辰,涌入她的脑海。也正是在这一刻,她不知不觉丢掉了自己,筑起盔甲。
成绩在父母回来后的第三天出来了,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陈夕看着惨淡的理科成绩,难以言表。
张华盯着那张成绩单,来来***看了好几遍。
“物理满分是一百?”
“不是,是一百五。”
“陈夕,一百五十的卷子你好意思考六十分?”
“你在学校到底有没有好好学习啊,我跟你爸带你弟弟去看病,劳心劳苦,就是不想影响你考试,你倒好,你看看你考成什么样子?”
啪一声,张华摔了桌上的杯子,成绩单被水弄湿了。
陈铭赶忙从厨房出来,安安坐在地上往这边看了一眼。
“哎呀,这次没考好就下次嘛,那么生气干嘛,小夕,回房间写作业,看书去,待会饭煮好了爸喊你。”
“爸,我。。。。。。”
“没事,你回去,这里爸解决。”陈铭推着女儿回房,还贴心帮她带上了门。
“都是你惯的。”
“小时候就是你惯成的天王,初中成绩还蛮好,结果考了一个高中,才读一学期就这个样子,往后还有两年半,看她怎么熬。”
“不知道的以为她上南河一中有多了不起,天天写作业看书看书,都不知道学到哪里去了。”
“真是一天天的,没一个让我省心。”
“小夕这不是刚上高中嘛,得有一个适应期,要适应适应。”
“别生气别生气,来,我给你打开电视,你看看电视,你爱看的剧现在有播。”
陈铭打开电视,又给张华倒了一杯水。
回厨房的时候,看了一眼陈夕的房门,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陈夕回到房间,那张湿漉漉的成绩单还在桌子上,她不敢出去再拿回来。
从小到大,家里唱红脸的一直都是妈妈,爸爸是唱白脸的。
那对妈妈有什么印象呢?
妈妈会给她买小裙子,会给她偶尔买肯德基,会带她去玩,有时也会在她桌子旁边看她写作业。
但妈妈大多数是在小区楼下的棋牌室里,每每放学经过,都会看到妈妈在里面。
有时候妈妈眉头紧锁,陈夕就知道晚上得乖乖听话,不然妈妈会更生气。
有时候妈妈笑着跟旁边的人讲话聊天,陈夕就明白晚上会好受一点,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加餐,妈妈会带些好吃的回来。
她想,她跟别人家的孩子是一样的,爸爸妈妈一同陪着长大。她也是收获了很多陪伴和爱的。
所以即便满是不会的物理卷子,也仍然掏出来,一道题一道题分析,看书。
陈夕觉得,只要努力就行了。
“小夕,出来吃饭。”陈铭敲了好几次。
“爸,知道了。”陈夕从作业堆里出来,有些害怕却又有点无奈打开了门。
餐桌上并没有张华,儿童椅上坐着陈安,正伸手要吃的。
“妈呢?”陈夕下意识问。
“噢,你妈吃了,王阿姨找她,就去了。”陈铭坐下来,一边给陈安喂饭,一边给陈夕夹菜。
“爸,安安是不是生病了。”陈铭筷子动了一下,刚要解释。
“你们那天回来我都听到了。”
“小夕。”陈铭放下筷子,有点不知所措。
“安安这是轻型的,没那么严重。等过了这个假期,爸就会送安安去特殊教育学校,他在里面会接受好的治疗和教育,你放心。”陈铭拉开陈夕旁边的椅子,坦白说出。
“嗯,安安会好的。”陈夕乖乖点头,脸埋在饭里,眼眶湿润润的,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连累家里,不能再给父母添麻烦,她要好好读书。
法律规定,十八岁是成年人,有成年人的责任和义务,但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长大,是不是在十八岁这天。陈夕的长大,在她十六岁这年,仓促又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