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亭台之上,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口若悬河,将流传千年的传说添油加醋,“只知那朗淞上神腕子翻飞,剑影百千,一息间便同魔头战了个来回……”说到朗淞以身祭阵时眉宇间又是止不住的叹惋,那般神情,仿若他当时便在现场一般。
庭叙斜倚在二楼看台,听得兴味盎然。
故而那只被逼急了的魇首冲他而来时,他想也没想便抬手扼住那魇的命门。
尖锐短促的啸声顿时响彻坲云楼。
说书先生说得起兴,唾沫横飞,听闻那啸声,微微一愣,顺着声音瞧去,喉中字句零散,转为化作一道尖叫。
人群顿时以他为中心西散而开,尖叫声此起彼伏,如流水般涌向长街。
一行逆行而来的修士在人群中便分外明显。
庭叙叹这只魇扰了他听书,便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它的头,余光瞥见来人,即刻端坐收手。
那是栾巅参与绞魔的游猎弟子。
燕云十六州动乱己久,妖魔频出。
世家仙门便会派出弟子游猎,既是诛杀作乱妖魔,也是对弟子的历练。
庭叙也参与过庭家子弟的游猎,诛杀过许多魔。
但这种出现在一城闹市的妖魔,还是头一遭见。
游猎弟子中有人辨认出他,错愕恭敬的唤他,“庭公子。”
庭叙点头致意,拎出一捆锁灵绳,想要将那魇绑好,就有游猎弟子奉上一封魔囊。
庭叙也不挑剔,将那魇封了进去。
他状似无意的问,“如今这昭阳怎么也有魔了。”
坲云楼地处的昭阳,是人间久负盛名的“儒城”——文人墨客,风流雅士趋之若鹜之地。
这样风雅繁盛的城市,除却城外连绵强大的护城法阵之外,还有无数修士聚集,诛魔猎妖,是如今为数不多的清净之地。
可在昭阳中,却出现了魇。
那游猎弟子同样不解,“这魇是从城东来的,我等发现之后便追了过来,还未来得及探查其来处。”
游猎游猎,行至何处,猎至何处。
一般来说,游猎的路线不会有仙门世家庇佑的城镇,难以被顾及山野村落居多。
庭叙不动声色的扫视一圈,没有发现领队长老,便知他们大概是入城采买补给。
正想着,坲云楼外出现一人,一袭鸦青银丝暗纹长袍,面若琼花,声若碎玉,“发生何事?”
游猎弟子粲然一笑,唤了一声“大师兄”。
“我们遇上一只魇,本想抓住再去采买,不想让它逃了。
多亏了庭公子出手相助,才没让这魇伤到人。”
说着他展示出手中的封魔囊。
迎上来人冷如霜雪的一眼,庭叙笑得松散,慢悠悠的行了一个平辈礼。
“戎桑庭氏,庭叙。”
对方淡漠的看过来,微微颔首回礼,像是九天上的霜雪,“栾巅,宋仰青。”
略微一顿,又道,“多谢。”
第二次见到宋仰青,是在九州大会上。
燕云十六州之上,人才济济,青年才俊不胜其数,要想出头,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九州大会上夺魁。
大会时间不长,共计三天。
庭叙一剑一式,游刃有余的打到第三日,同那位青雀遗脉对上。
银剑冷芒,灵力暴动,有那么几个瞬间,两人战了个旗鼓相当。
台下参与了博戏的吵翻天,两边押注本是一边倒。
棋行险招压下庭叙胜的,面上笑开了花儿。
然而那柄从修习起便陪着他的素剑,断在最后一刹,庭叙一怔,只是片刻,面上又浮现出一贯以来松散的笑。
虽败,却得以扬名。
庭叙平素招猫逗狗,听曲游玩,不参与世家联合组织的游猎,不与世家子弟多来往。
世家仙门只当他闲人一个,不想竟有这般实力。
庭叙却还如从前一样,该如何便如何,只不过平日出门总有人认出他来。
到茶楼曲园中,一旦被认出来,少不了被阿谀一番。
为此他出门时,不得不施个易容的法诀。
春和二十一年,庭叙弱冠。
庭骅森遵循祖制,要将他送往栾巅,护佑青雀遗脉。
燕云十六州之上,自神销声匿迹,神族遗脉出现之后,便是世家仙门林立。
世家以西大家族为主,仙门隐隐以栾巅为首。
而仙门与世家之间,世家为辅,仙门为主。
世家子,为神死。
神执掌生死,手握巨大的力量。
然而万年前,与魔一战之后,天地再难寻觅神的踪迹,他们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后来出现的神族遗脉,是神唯一存在过的证明。
神族遗脉,是那些被神选中,流有神的血液,享受神的祝福的人。
传闻中,他们能成神。
魔与神的对立己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人能说清,好似他们天生就应该对立。
神的消亡,魔的封印,伴随着神族遗脉的出现,人间好似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总有意外。
魔从未被完全封印,总有漏网之鱼流窜世间。
可是神不在了,那些仇与恨,该算在谁身上?
流着神族血液,初期脆弱的神族遗脉,是最好的选择。
一夕之间,神族遗脉折损大半。
仙门世家,最初便是为神族遗脉而出现的。
仙门教导助力神族遗脉成神,世家以己血肉,绞杀魔族,护佑神族遗脉的平安。
时间一久,便衍生出了无数习俗。
诸如世家子长到一定年纪,便会被送往神族遗脉身边,成为对方的灵枢卫。
相处几年,通过考察,便可与之结命契。
既是陪伴,也是额外的一条命——世家子的命在送往神族遗脉身侧的那一刻,便不属于他了。
虽有世家相护,但神族遗脉仍在陨落、消逝,之中青雀,肥遗,九尾狐最甚。
青雀神脉更是险些绝迹,那位名满天下的栾巅大师兄,宋仰青,则是青雀最后的血脉。
传言其生于野外,被平阳仙尊捡到时被冻得僵紫,不见至亲形影。
那一年,庭骅森拎着长鞭,将庭叙打得遍体鳞伤,只略微诊治,便要将之送往栾巅。
庭叙拒不从命,父子俩险些闹得反目。
最后还是栾巅尊主听闻庭叙不愿,下山走了一遭,“若是不愿,不应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