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纺织厂里,那一台台陈旧的纺织机正发出老牛喘气般沉闷而又嘈杂的轰鸣,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疲惫。
陆九野孤身一人,静静地蹲在满是棉絮的窗台上,仿若与这喧嚣的世界隔绝开来。
他的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刚刚送达的录取通知书,那薄薄的纸张,此刻在他手中却仿佛有千斤重。
阳光透过那满是裂痕、破碎不堪的玻璃窗,艰难地挤了进来,在他那条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牛仔裤上,切出一道道形状不规则的锯齿状光斑,宛如一幅抽象的画作。
“小野!三号机又卡线了!” 车间的另一头,传来王婶那带着几分焦急与无奈的吆喝声,瞬间打破了陆九野短暂的宁静。
“来嘞!” 他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将通知书随手往裤兜里一塞,随后伸手抄起挂在墙角的扳手。
那扳手是铁铸的,沉甸甸的,握柄上缠着一层电工胶布,这胶布还是上周他为了教训车间主任王德发,用这扳手敲了人家宝马车后视镜后缠上的,仿佛在诉说着它不平凡的 “战绩”。
陆九野穿梭在成排的纺织机之间,那漫天飞舞的棉絮如同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地朝着他扑来,不一会儿就粘在了他汗湿的后颈上,痒痒的,却又无暇顾及。
母亲林淑芬正弓着腰,在三号机前全神贯注地接线。
她身着深蓝色的工作服,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洇出一大片深色的汗渍,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腰间贴着的风湿膏药也若隐若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生活的艰辛。
“妈,你去歇会儿。”
陆九野快步走到母亲身边,把扳手卡在齿轮间,轻声说道,“这老古董机器可娇贵着呢,得用巧劲,您腰不好,千万别太使劲……”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那机器像是故意作对一般,突然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是一只受伤野兽的嘶吼。
林淑芬见状,神色慌张,赶忙伸手去拉电闸,想要阻止这可怕的声响。
可就在这时,只见儿子陆九野已经毫不犹豫地抡起扳手,朝着传动轴狠狠地砸了下去。
“咣” 的一声巨响,犹如晴天霹雳,齿轮瞬间溅出几点耀眼的火星,原本卡死的纱线也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哗啦啦” 地顺畅流动起来。
“臭小子!” 林淑芬又气又急,顺手抄起一旁的扫帚,作出要打的架势,“厂里现在就剩这一台还能勉强用的机器了,要是砸坏了,咱可怎么活啊……”“坏了正好,让王秃子那家伙掏钱买新的。”
陆九野一边嬉皮笑脸地躲开母亲的 “攻击”,一边用余光瞥见车间门口晃进一个锃亮的光头。
他心中一动,立刻提高了嗓门,故意大声喊道:“王主任!您那宝马车停得可真够讲究的啊,轮胎都快压着消防栓了 ——”“小兔崽子!” 王德发摸着嘴里那颗金灿灿的金牙,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上个月车漆划痕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他说话间,腋下夹着的公文包鼓鼓囊囊的,里面半截茅台酒盒若隐若现,格外刺眼。
就在这时,车间里原本嘈杂的二十几台纺织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静音键,突然同时安静了下来。
女工们纷纷低下头,假装摆弄着纱锭,只有塑料凳摩擦地面发出的细碎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是在演奏一首无声的紧张乐章。
陆九野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拽着他衣角的手在微微发抖,那颤抖的力道,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高考前夜,母亲摸着省吃俭用买来的复习资料时,手指也是这般神经质地抽搐着,那是对生活的无奈与对他未来的期许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王主任,抚恤金的事儿……” 林淑芬鼓起勇气,刚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立刻被王德发粗暴地打断了。
“烈士家属补贴是吧?” 王德发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文件,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厂里最近困难着呢,再说你家陆天擎都死了十五年了……”王德发的话还没说完,扳手重重砸在铁质工作台上的巨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陆九野单手撑着机器,动作敏捷地跳了下来,手中的扳手尖冷冷地抵着王德发啤酒肚上那条醒目的爱马仕皮带,眼神中透露出毫不畏惧的光芒:“我爸的抚恤金,难道还养不活王主任您的酒柜?要不我帮您数数您办公室里存了多少瓶茅台?”“你、你敢!” 王德发吓得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被地上的棉线绊了个踉跄,一个不稳,公文包里的酒盒 “咚” 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他恼羞成怒,突然扯着嗓子大声喊道:“保安!保安呢!都死哪儿去了!”“您那俩保安上周不是辞职去送外卖了?” 陆九野不慌不忙,用扳手轻轻挑起酒盒上的红丝带,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容,“要不我帮您叫个货拉拉,把这些好酒都运回家去?” 他的话音刚落,车间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嗤笑声,几个年轻女工更是偷偷举起手机,开始录像,记录下这精彩的一幕。
王德发气得满脸通红,嘴里的金牙咬得咯咯作响:“等着!你们娘俩给我等着!” 他狼狈地捡起酒盒,落荒而逃。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陆九野注意到他后颈上的纹身 —— 那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头,狰狞恐怖,和父亲遗物里那张被烧焦的照片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这一发现让陆九野心中猛地一震。
“妈?” 陆九野下意识地转身,想要跟母亲说些什么。
却惊愕地看见母亲扶着纺织机,身体缓缓地滑坐在地。
她的手里,正攥着不知何时从陆九野裤兜里掉出的录取通知书,那泛黄的手指,正轻轻地抚摸着 “汉语言文学专业” 这几个字,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感,有欣慰,有无奈,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无力。
“二本也好……” 林淑芬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这嘈杂的车间里。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整个人歪向嗡嗡作响的纱锭,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陆九野见状,惊恐万分,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慌乱之中,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机器的棱角上,温热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母亲苍白的脸上,仿佛是一幅惨烈而又悲壮的画面。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在这空旷的厂区里回荡着,显得格外凄厉。
陆九野颤抖着双手,缓缓地撕碎了那张承载着他梦想与希望的录取通知书。
一片片纸屑如同雪花一般,飘进了生锈的齿轮缝里,很快就被无情地碾成了纷纷扬扬的碎屑,仿佛他的梦想也随之破碎。
他沾血的手指在裤兜里摸索着,无意间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件 —— 那是父亲的烈士勋章。
他将勋章轻轻地塞进母亲的手心,母亲的手指下意识地握住,仿佛握住了最后的希望。
陆九野抄起扳手,在掌心下意识地掂了掂,那重量让他感到一丝熟悉的力量。
此时,阳光穿过漫天飞舞的棉絮,洒在他带血的睫毛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宛如一位孤独而又悲壮的战士。
车间外,突然传来一阵摩托车急刹的刺耳声音。
陆九野抬眼望去,只见三个戴着鬼头口罩的男人,正从摩托车后备箱里抽出钢管,眼神中透露出凶狠与残暴。
他们一步一步朝着车间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陆九野的心上,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