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少年赤着精瘦的上身,脊背被晒成小麦色,肩头两道被扁担磨出的老茧在朝阳下泛着光。
这是他跟着父亲沈三犁学耕田的第十个年头。
"丰娃子!
"隔壁院的赵大川隔着篱笆扔来两个炊饼,"今儿个去牛众村送草药,捎上俺家那筐三七。
"牛众村在青禾村西三里外,村口歪脖子老槐树下总坐着个瞎眼药师。
沈丰背着两筐药材穿过晨露时,隐约听见林间有金石相击之声。
这声音他从小听到大——是牛众村铁匠铺王驼子打铁的声音,但今日的节奏似乎藏着某种韵律。
"小丰子。
"药师突然开口,枯枝般的手精准扣住他手腕,"你寅时是否在东南角田垄跌倒过?
"沈丰一惊,今早确实被个土坑绊倒,此刻膝盖还隐隐作痛。
药师布满白翳的眼珠转向他,从腰间葫芦倒出些褐绿色药膏:"戌时用艾草煮水敷之,否则半月后阴雨天要生骨刺。
"正要道谢,远处传来急促的铜锣声。
青禾村的放牛娃二虎狂奔而来:"丰哥!
你家田里出事了!
"沈丰冲回自家稻田时,看见父亲正跪在田埂上。
原本青翠的禾苗竟全部倒伏,叶片上凝着层冰霜——这六月酷暑天哪来的寒霜?
"丰儿,取量天尺来。
"沈三犁声音发颤。
当沈丰从祠堂取来祖传的青铜尺时,发现父亲正在用朱砂在龟甲上画二十西山向。
量天尺触地的刹那,西南坤位突然腾起黑气,隐约可见地下埋着半截刻满符咒的石碑。
当夜,沈丰被父亲推出房门:"去赵大哥家借宿。
"他趴在赵家院墙时,看见自家院里飞舞着数十盏青灯,父亲手持量天尺的身影在灯影中忽大忽小。
后半夜暴雨倾盆,他分明看见那些雨滴在触及青灯时化作冰晶。
次日清晨,沈三犁高烧昏迷。
牛众村的药师把完脉后摇头:"寒气入髓,需三伏天的火龙草。
"沈丰抓起药篓就要进山,被邻家赵大川拦住:"北山崖的火龙草早被采光了,除非......""除非去鬼见愁。
"铁匠王驼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腰间别着把无刃的铁尺,"但那地方有瘴气,除非有人会闭息术。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丰。
沈丰将艾草汁涂在脚踝时,月光正照进赵家柴房。
赵大川扔给他个粗布包着的物件:"你爹不让我教,但眼下顾不得了。
"展开布包是把木剑,剑身刻着十二道刻度。
"这是子午流注剑,"赵大川挽了个剑花,"对应十二正经,每时辰练对应经脉的招式。
"沈丰握剑的瞬间,木剑突然震颤。
赵大川脸色微变:"气感倒是敏锐,可惜......"突然剑指少年中脘穴,"记住,寅时练肺经,招式要走云门、中府二穴!
"此后十日,沈丰白日照顾父亲,夜半随赵大川习剑。
他发现自己对穴位走向过目不忘,却始终感受不到所谓"气感"。
倒是常年劳作练就的腰腿力,让他在练习"地龙翻身"这招时,竟能凌空翻过丈余宽的溪流。
这日采药归来,沈丰在牛众村村口被药师叫住:"小丰子,替老夫试个药。
"说着将颗赤红药丸抛入他怀中。
药丸入腹如火烧,视线突然清晰数倍——他竟能看见王铁匠铁锤落下的轨迹中,藏着某种穴位图!
深夜练剑时,沈丰鬼使神差地调整了招式。
当木剑划过手太阴肺经的走向时,丹田突然涌起热流。
赵大川的茶碗"咔嚓"裂开:"你方才...引气入体了?
"不等细问,村外突然传来凄厉的犬吠。
他们赶到时,看见沈家稻田完全被冰霜覆盖,昏迷的沈三犁手中紧攥着半块刻有"惊蛰"二字的石碑。
牛众村药师蹲在田边,指尖沾着冰霜放入口中:"这是地脉阴煞,有人在改风水局。
"王铁匠用铁尺敲击冻土,地下传来空洞回响:"下面有东西。
"突然转头盯着沈丰:"小子,想救你爹,明日鸡鸣时带三斤朱砂来铁匠铺。
"次日,当沈丰抱着朱砂罐推开铁匠铺的门时,看见王驼子正在给炉火添炭。
铁砧上放着把青铜犁头,正是沈家祖传的农具。
炉火映照下,犁头上浮现出先前从未见过的经络纹路。
"脱上衣。
"王驼子突然将犁头按进炉火,"接下来三日,老夫教你如何用打铁的法子疏通经络。
"说着抽出烧红的犁头,在沈丰后背快速拍打。
剧痛中,少年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竟在空中凝成八卦图形。
王铁匠的青铜犁头第三次烙在后背时,我忽然明白那些纹路是什么了。
烧红的金属接触皮肤的瞬间,督脉沿线穴位依次亮起,在潮湿的空气中勾勒出北斗九星的轮廓。
"这是打铁还是杀人?
"我咬着浸透汗水的麻布,看见铁砧旁的水盆里漂浮着艾草灰。
王铁匠用铁钳夹起块通红的铁胚:"地脉阴煞如疽在骨,不用文武火交替逼不出——把脚伸进药汤里!
"浸泡着三七和鸡血藤的药汤突然沸腾,十二道白气顺着三阴交穴钻入体内。
我猛地挺首脊背,昨夜赵大川教的"子午流注剑诀"竟自动在经脉中运转。
铁匠铺的地面开始震动,炉火中飞出七点火星,悬停在我头顶组成贪狼星图。
"成了!
"王铁匠突然将铁胚按入我掌心。
剧痛中,那道游走的地脉阴煞被硬生生逼到左手少府穴,凝结成颗冰晶。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牛众村药师拄着蛇头杖闯进来:"胡闹!
地煞入心包经还不快......咦?
"他枯瘦的手指搭上我腕脉,白翳覆盖的眼球突然转动:"你给他用了离火锻金法?
"话音未落,我掌心的冰晶突然炸开,无数黑气如活蛇般扑向药师面门。
"坎水生木!
"药师袖中飞出五枚铜钱,钉住我五指尖端的井穴。
黑气在触及他鼻尖前化作冰渣,我这才发现铜钱上刻着五行方位,其中一枚正好压住劳宫穴的鬼门。
赵大川踹开房门时,我正被按在药桶里蒸煮。
二十八根艾条在桶沿燃烧,烟气构成河图洛书的图案。
"你们要把丰娃子做成药膳吗?
"他慌忙来捞我,却被王铁匠用铁尺架住脖子:"不想他死就添柴!
"子夜时分,我浑身毛孔开始渗出黑血。
药师将我的血抹在黄符上,符纸竟显露出青禾村的地形图。
"有人在村东震位埋了白虎煞器,"他敲击着符纸上的污渍,"明日辰时,带三斤生石灰去稻田。
"次日破晓,我拖着药锄来到村东。
按照药师指示,在第三道田垄下挖出个陶罐,里面竟是七把生锈的青铜剪刀,刀柄缠着女人长发。
正要触碰,身后传来尖叫——村长媳妇跌坐在地:"这是我娘家陪嫁的剪子!
"稻田里的秧苗开始卷叶时,牛众村药师把我叫到晒药场。
他面前摆着七种病变稻穗:"说说看,哪株是水脉过盛所致?
"我拾起第三株发黄的稻子:"叶尖焦枯而根须糜烂,这是庚金之气反克壬水。
"手指搓开稻壳时,突然感受到类似人体经络的脉动,"等等...地脉中段有淤塞?
"药师嘴角第一次露出笑意。
他掀开药篓,里面装满各种病态植株:"从今天起,你每日申时来认十种地疾。
"说着抛来卷兽皮,上面用朱砂画着人体与地脉对应的图谱。
当晚练习子午剑诀时,我尝试将地脉诊断法用在自身。
当木剑划过任脉,稻田里的蛙鸣突然变得规律如心跳。
赵大川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剑尖引动露水,在月光下形成微型雨云:"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的引气化形?
"三日后,青禾村突发怪病。
耕牛接连暴毙,村民指甲浮现黑线。
我跟着药师出诊时,发现所有病患家的水井都漂着油花。
用银针试探,针尖竟结出霜花。
"这不是寻常疫病,"我掰开牛眼察看,"瞳孔涣散如地震前的骡马,地气有变!
"突然想起铁匠铺的地面震颤,抓起把泥土在口中咀嚼——苦中带腥,正是《农家要术》记载的"地龙翻身"前兆。
狂奔到铁匠铺时,王铁匠正在熔炼那块刻着"惊蛰"的石碑。
炉火映照下,碑文显露出更多内容:"...震宫雷动,地煞冲霄..."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分明是人为引发的地震局!
"快住手!
"我扑向熔炉却被气浪掀翻。
石碑融化的瞬间,村西传来巨响。
我们赶到时,沈家祖坟裂开三丈宽的地缝,九具缠着锁链的青铜棺正在渗出黑水。
药师用蛇头杖挑起黑水,脸色骤变:"这是守陵人血!
你们沈家到底是......"地缝中突然伸出覆满青苔的巨手,抓住我的脚踝往下拖拽。
混沌青莲在丹田疯狂旋转,我本能地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在空中画出镇煞符。
巨手冒出青烟,我趁机拔出赵大川给的木剑,却发现剑身浮现出与青铜棺相同的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