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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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1月3日,林卫国蹲在筒子楼煤堆旁,用冻僵的手指拨弄一台牡丹牌缝纫机。

机头锈迹斑斑的“1978”年出厂标号被冰霜覆盖,踏板弹簧断裂的缺口像一张冷笑的嘴。

楼上传来晓雨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针尖戳在他脊椎上。

“卫国,锅炉房刘师傅说能借咱家煤渣。”

苏慧的声音从三楼晾衣绳下传来。

她裹着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藏蓝棉袄,怀里的小雪像只不安分的蚕蛹。

林卫国抬头时,正巧看见妻子踮脚够晾衣架的动作——她腰间的纱布隐约渗出血渍,那是剖腹产伤口在崩裂。

“放着我来!”

他三步并两步冲上楼,却在最后一级台阶踩到冰面。

苏慧下意识伸手去扶,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她触电般缩回手,半湿的尿布啪嗒掉在晓雨头顶。

小女孩正趴在小板凳上画画,蜡笔涂出歪扭的三个人影:“这是爸爸卖鸡蛋,妈妈数钱钱,妹妹……”她突然弓起身子干呕,蜡笔在画纸上划出长长的红痕。

林卫国弯腰捡尿布时,瞥见缝纫机抽屉里露出的半截图纸——前世首到苏慧葬礼,他才知道那是苏家祖传的“西经绞罗”织法。

此刻图纸被折成纸飞机,机翼上歪歪扭扭写着“晓雨号”。

**14:30 纺织厂废料库**寒风卷着棉絮在铁皮屋顶上嘶吼。

林卫国掀开油毡布,五十台报废的缝纫机像沉默的士兵列队。

前世这堆废铁被温州商人以每斤八分钱收走,三个月后变成深圳批发市场的爆款童装。

“你要改装这些老古董?”

沙哑的男声从生锈的龙门吊后传来。

方文山拎着铝饭盒踱出阴影,镜片后的眼睛像精密的游标卡尺,“断针率37%,主轴误差超0.5毫米——当劈柴烧都嫌费劲。”

林卫国摩挲着缝纫机面板上的牡丹花纹。

前世苏慧车祸那天,她正是在用这台机器补晓雨的校服:“如果能调校到误差0.3毫米以内,每台机器日产童装量能翻三倍。”

方文山的饭盒哐当落地,萝卜汤在冰面上结成琥珀色的纹路:“你懂机械原理?”

他突然拽过林卫国的手,拇指重重按在他虎口的茧子上,“不对,这是握扳手的茧……你在纺织厂干了六年机修工?”

远处传来蒸汽机的轰鸣,下班铃惊起一群灰扑扑的麻雀。

林卫国弯腰拾起饭盒,1985年生产的搪瓷上印着“技术标兵”字样:“方工,听说您在日本学的数控机床?”

方文山像被烫到般后退半步。

铁门突然被撞开,何晓梅举着铁锹冲进来,聋哑女工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她身后跟着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为首的正抛接着半块蜂窝煤:“方瘸子,欠我们麻哥的钱该还了吧?”

**17:45 锅炉房暗室**林卫国将蘸了煤油的棉纱塞进缝纫机主轴。

何晓梅蹲在墙角发抖,手指在积灰的地面划出凌乱的算式。

方文山瘸着腿翻找工具箱:“你打跑张麻子的人,就为让我修这些破铜烂铁?”

“那三个混混右手指节都有茧子。”

林卫国将顶针套上拇指,“是长期玩老虎机练出来的——红姐说西街游戏厅吞了三百斤国库券。”

方文山的扳手突然掉进排水沟。

何晓梅闪电般扑过去打捞,湿发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像团化不开的墨。

林卫国注意到她耳后有道蜈蚣似的疤——那是前世新闻里“聋哑女工卧底黑作坊”报道的配图。

“你要用缝纫机组装流水线?”

方文山用圆珠笔在烟盒背面列公式,“除非解决送布牙同步问题……”“把针杆行程缩短2毫米,梭床勾线时间提前0.02秒。”

林卫国脱口而出。

这是前世苏慧在小雪百日宴上说的话,她当时正用这台缝纫机改晓雨的演出服。

何晓梅忽然拽过烟盒,在公式旁画了朵牡丹花。

花瓣里藏着精密的齿轮图,某个角落标注着日文假名——林卫国瞳孔骤缩,那是1995年东丽纺织的专利技术!

**21:10 筒子楼公共厨房**苏慧在蜂窝煤炉前煨着小米粥,铝锅把手缠着晓雨褪色的红头绳。

小雪哭得小脸发紫,她不得不单脚踩动缝纫机踏板,用震动哄婴儿入睡。

“妈妈,爸爸变成修理工了。”

晓雨趴在缝纫机板下,小手捏着枚牡丹纹纽扣,“他在给方叔叔修腿……”苏慧手一抖,缝纫针扎穿食指。

血珠滴在未完工的红围巾上,像一粒粒冻僵的枸杞。

窗外的月光被铁栅栏切成碎片,投在对面墙的“五好家庭”奖状上——那还是结婚时工会主席亲自贴的。

楼梯间突然传来重物拖拽声。

林卫国和方文山扛着缝纫机零件挤进来,机油蹭脏了晓雨贴在墙上的糖纸画。

何晓梅缩在走廊阴影里,怀里紧抱着个铁皮盒。

“卫国,这……”苏慧的质问被婴儿啼哭截断。

林卫国径首走向五斗柜,掏出晓雨的存钱罐——硬币倾倒声中,三张1987年国库券飘然落地。

方文山突然抓起苏慧染血的食指按在图纸上:“血渍渗透三层棉布仅需0.8秒,这就是你要的西经绞罗?”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走调,“《天工开物》里失传的技法!”

晓雨忽然从床底钻出,举着个铁皮青蛙:“爸爸,我在废料堆找到的!”

发条转动声里,青蛙胸腔内掉出半枚翡翠耳坠——苏慧脸色瞬间惨白,那是她母亲临终前塞进她襁褓的传家宝。

**23:55 纺织厂水塔**林卫国握着手电筒爬上锈蚀的旋梯。

何晓梅画的牡丹图在风中哗啦作响,花蕊处用虚线标着“▲7m”的字样。

前世这座水塔在1993年倒塌,压死了夜班的女工……手电光扫过塔壁的裂缝时,他瞥见水泥里嵌着的铁盒。

盒盖上用红漆写着“苏”字,开启的瞬间,霉味裹着张1958年的《丝绸技改方案》扑面而来。

泛黄的纸页间滑落张黑白照片——年轻的苏母站在老织机前,身后墙上赫然是西经绞罗的完整图谱!

寒风突然灌入领口,手电筒滚下旋梯。

林卫国在黑暗中攥紧铁盒,耳边响起苏慧手术那晚的呓语:“妈说……苏家的织女……不能断……”塔底传来急促的哨声。

黑叔举着三节手电筒晃圈,光束里映出十几个蹒跚的身影——红姐领着下岗女工们,每人怀里抱着缝纫机零件,像护送新生儿的老猫。

林卫国望向筒子楼的方向,306室的灯还亮着。

苏慧的影子投在窗帘上,她正在教晓雨绕毛线团,偶尔低头轻吻小雪的额头。

缝纫机的哒哒声穿透夜色,与远处冰层开裂的脆响交织成网。

何晓梅突然出现在塔顶,她将耳朵紧贴冰冷的水塔壁,泪水大颗大颗砸在铁盒上。

在普通人听不到的频率里,西经绞罗的经纬线正在共振,那是跨越三十年的纺织女工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