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军装下的交易
在三十米开外的集装箱前,江寒军装的领章在探照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光,他正用钢笔尖挑开封条边缘的浆糊痕迹,侧脸线条凌厉得就像港商带来的瑞士军刀。
“江主任,这批货的帆布缩水率……”验货员的声音被海风吹散。
林小满盯着对方翻动货单的左手,虎口处暗红色的疤痕与父亲描述的完全一致——三个月前在红星纺织厂改制会议上,正是这只手把破产通知书推过洒着茶渍的会议桌。
“缩水率超标0.3%,作训服会变得像咸菜干一样。”
江寒突然转身,军靴碾过散落的帆布碎屑,“苏敏,查一下港商上周在深圳交易所的期货合约。”
阴影中走出一位齐耳短发的女军官,她怀中文件袋的封口处赫然印着林小满父亲的红星印章。
林小满感觉后槽牙尝到了舌尖的血腥味,帆布堆里那本浸着柴油味的账本突然在记忆中哗啦哗啦地翻动——所有积压的军用帆布订单,发货单签收人都是同一个潦草的“江”字。
三天后的谈判室里,吊扇把江寒的影子切成了碎片。
他指尖转动着军用打火机,火苗在港商代表惊愕的瞳孔里跳跃:“二十万套作训服的订单可以给你们,但每套要配三双改良款军袜。”
“这不合理……”“今年北方军区要组建雪地作战旅。”
打火机盖子弹开时发出清脆的金属颤音,“或者我找温州那家新开的合资厂?
他们的生产线上还有五吨新疆长绒棉。”
林小满站在观察窗后,看着港商代表额头的汗珠滴落在合同首页。
她突然读懂了江寒膝盖上那份《轻工业改革草案》折起的页角——那里用红笔圈出的正是军需品特许经营条例。
“林小姐看够了吗?”
江寒的声音穿透了双层玻璃。
不知何时,他出现在走廊拐角处,军装下摆还沾着谈判室飘来的烟丝,掌心里躺着一颗裹着彩纸的椰子糖——正是林小满便利店昨天断货的畅销品。
月光爬上军属大院的围墙时,江寒的钢笔尖正抵在协议书的第三页。
他解开领口的风纪扣,阴影顺着喉结滑进衬衫:“成为军属能让你父亲的工厂起死回生,还能拿到明年五十万套的冬装订单。”
“假结婚需要做到什么程度?”
“每周去军区食堂吃三次早饭,每月参加两场老干部茶话会。”
钢笔突然在“婚姻存续期间”几个字上洇出墨点,“还有,今晚开始搬到我宿舍住。”
林小满听见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苏敏的脚步声正在二楼档案室有规律地徘徊。
她伸手去拿印泥时,江寒的袖口擦过她腕间的红星手表——那是父亲用厂里最后一块库存表芯改制的成年礼。
“协议第七项需要指纹……”话音突然中断。
江寒带着松木味的体温突然笼罩过来,他左手撑在檀木桌沿的军功章盒上,右手食指正缓缓抚摸着协议书的边角。
那里印着红星纺织厂的标志,在林小满父亲失踪那晚被暴雨淋得模糊不清。
“你在发抖。”
他的呼吸拂过她耳畔的碎发,像作战地图一样的协议书忽然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背面若隐若现的钢印痕迹——那本该出现在军区绝密文件上的编号,此刻正隐藏在婚约条款的落款处。
林小满的惊呼被堵在檀木桌沿,江寒的唇比她想象中更冷。
档案室飘来的油墨味突然变得浓烈,协议书边角的红星标志在颠簸中蹭过她发烫的脸颊。
二楼突然传来档案柜闭合的闷响,她这才惊觉江寒的右手始终虚拢在她腰侧,仿佛在丈量某种可供展示的亲密角度。
“江主任!”
苏敏的声音从旋转楼梯上方传来,军靴踏在铁质台阶上的节奏带着克制的焦躁,“政委办公室电话。”
江寒退开的动作像精确计算的军事演习,左手顺势将滑落的协议书翻至背面。
林小满瞥见那个钢印编号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与她腕间红星手表的夜光涂层诡异地同步明灭。
“记住,军属大院有二十七棵梧桐树。”
江寒将钢笔插回胸袋,金属笔帽擦过军功章盒上的弹痕,“每周三炊事班会做你爱吃的艇仔粥。”
他突然俯身捡起飘落的协议扉页,后颈处露出一截医用胶布,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药渍。
苏敏抱着档案夹出现在回廊尽头,齐耳短发被穿堂风吹得凌乱:“车在西门。”
她的目光扫过林小满泛红的耳尖,右手在档案夹背面快速移动,钢笔尖在牛皮纸上划出尖锐的折线。
林小满摸到檀木桌角的刻痕——那是父亲当年参加劳模表彰时留下的烟疤。
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港口,江寒检查帆布时戴着的白色手套,此刻正静静躺在废纸篓里,食指位置晕开一小片蓝黑色墨迹。
“明早八点。”
江寒的军装下摆擦过她手背,带着弹药库特有的铁锈味,“带你去认领战略物资储备库的通行卡。”
他说话时喉结在阴影里滚动,像某种精密仪器的压力阀。
夜风卷起协议书最后一页,林小满的指纹印在“紧急避险条款”的红线之上。
她望着江寒消失在螺旋楼梯的军绿色背影,突然发现军功章盒的锁孔里插着半截折断的钥匙——正是父亲失踪当天,红星纺织厂被撬开的仓库门锁。
苏敏的脚步声再次从头顶传来,这次带着军用电话线的滋滋杂音。
林小满按住狂跳的太阳穴,协议书上未干的墨迹正在吞噬钢印编号的最后一个数字。
她听见远处传来重型卡车碾过碎石的闷响,那声音与江寒袖口沾染的松油味一样,正缓缓渗入1988年潮湿的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