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市坊因不是主街,多为住家,街上都是些做小买卖的铺子,一些手艺人守着铺子讨口饭吃。
街道两旁两行悬铃木,树高枝展,绿叶繁茂。三三两两的的行人往来,步态不急不缓,颇为悠闲。
小药童寄奴背着药箱跟在樵笙后面,一双眼睛不住的四下瞧,寄奴是几个药童里面年龄最小的,最是不耐采摘炮制药材的枯燥,每每樵笙出来看诊他必要跟着。后市坊的泉水巷他跟着来过两次了。
后市坊走到底,就是泉水巷,巷内有一口甜水井,附近的人家在这里浣衣洗菜,络绎不绝。井边的人看着阿笙带着寄奴走过,纷纷抬头好奇观望。
“是去给花婆子看病的,花婆子病的久了,又没有钱看病,都说是不成了,谁知道命不该绝,遇见这位女医侯,给瞧了病,还施了药,眼见从鬼门关又转回来了。”穿绛色粗布衣裙的胖妇人向人解释道。
“这花婆子这是遇见贵人了,我头一回见这么年轻好看的女医侯。”旁边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道。
“是啊,花婆子命苦, 这男人死的早,又没有留下个一男半女,婆家娘家都撂开手,若不是这位女医侯心善,早怕是不成了。”
几人絮絮叨叨,手下活计不停。
花婆家的木门年久失修,斑驳涩重,推开时吱嘎作响。院子里少人收拾,杂叶满地,凄楚荒凉。
“寄奴,给花婆婆扫扫地。”樵笙接过寄奴的药箱,自己走进内堂。
“哎!”寄奴脆生生答一声,麻利的拿起扫把扫地。
花婆半躺在床上,看见樵笙进来,赶紧坐起一些,笑道“阿笙姑娘,又辛苦你了。”
樵笙放下医箱,用木棍撑起窗子,放出屋里的污秽之气。
“花婆婆说的哪里话,今天觉着怎么样,晚上还咳喘的厉害吗?”
“已经好多了,昨夜睡了几个时辰。”花婆肺气犯痈,已经多日不能夜眠,能安睡就说明已经大好了。
“嗯,今天气色比先前好得多。”樵笙坐在床前仔细探脉。几息之后才收回手,将药箱里面的丸药拿出。
“确实好多了,以后改吃丸药,一日三次,注意不要劳累不要着凉,用不多久,就能痊愈了。”
花婆有几亩花田,最会养花,靠在街上售卖鲜花为生。每日采下鲜花,仔细搭配,结成花束,爱花的人经过买上一束,回家换得一室清香。又有爱美的姑娘,簪上一朵,结伴而去。卖花得钱虽不富裕,日子倒也能过得去,不想一日染疾病,医治不当,不但花光了钱财,还拖成了大症候,若不是遇着樵笙,只怕早已丢了性命。
“好,我定按时吃药,等我好了日日往佛前供花,让佛祖保佑姑娘万事如意,长命百岁。”
花婆双眼含泪,感激不已。
辞别花婆,樵笙带着寄奴往回转,心情愉悦。作为医者,没有什么能比病患康复更让人高兴的事了。天已近午,井边忙碌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巷子里飘起饭菜的香气,这里屋舍简陋,却颇有烟火人间的味道。
“阿笙姐姐,已经晌午了,咱们今儿在外面吃吧?”医庐的厨子常叔是火头军出身,做饭讲究多快好省,很是简单粗暴,那味道吃过一次不想第二次,偏偏常叔脾气和做饭一样粗暴,不接受任何意见,大家只能在心里忿忿一下,只要有机会在外面吃,寄奴是一定要抓住的。
樵笙想起常叔的手艺,颇为赞同,点点头:“那就外面吃。”
这后市坊有家面馆,店主两代相传,做面的手艺相当不错,店前有两棵大树,树冠如盖,正好遮阴,树下几套木桌椅,倒是很有意趣。正是饭时,人来人往,寄奴眼快手快的占上一张桌子,擦两下板凳,请樵笙坐下。
店老板做面,跑堂的是自己女儿,女孩肌肤微丰,脸色如蜜,身姿灵活,麻利的送面收碗,丝毫不乱,名副其实的面西施。看到樵笙他们坐下,脆生生的招呼,先送来一壶麦茶,吃面配着麦茶,最合适不过。
人虽多,面来的却不慢,浇盖上配着翠绿的葱花,浓香的汤头,惹的人食指大动,二人刚想吃,街头传来一阵喧哗,有人纵马而来,几匹高头大马转眼而至,街上行人纷纷侧身躲避。
洛水城法度严明,规定除疾病,吉凶,捕人的情况,严禁当街骑马和驱车疾奔,违者鞭笞五十,何人敢这么放肆?
还没有看清马上的人,就见街上一个卖果子的小贩,慌乱中跌倒在地,竹筐里的果子滚落一地,眼就要被马踏到,樵笙来不及细想,抬手把寄奴面前的面扔了出去,正落在头马的前面,马受惊前蹄扬起,马上的人赶紧控绳勒马,马头略略转了个方向,正好避开地上的人。
小寄奴嘴里咬着半根面,幽怨的看着樵笙。樵笙拍拍他道:“再要一碗就是了。”
“可是阿笙姐姐为什么不扔自己的啊?”寄奴把半根面吸到嘴里。
“你的这碗顺手嘛,一时情急哪顾得了这么多。等吃完饭再给你买一包糖果子。”寄奴幽怨的脸立时变得灿烂了。
几匹马上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锦衣华服,仪态风流。头马上的少年控住马,顺着面碗飞来的方向直直的看向樵笙,樵笙满脸无辜的回望过去,少年有一双极出彩的眼眸,白皙俊俏的脸庞。相视短短一瞬,少年嘴角轻提似不屑似了然,而后抬手扔给小贩一锭银子,催马而去。
商贩得了银子,有几个人帮着收了东西,也不再不平,挑着担子慢慢的走远了。一场小风波起的快去的也快,大家开始各忙各的。
吃面的人看了这一眼热闹,继续边聊边吃。
“这是谁家子弟?敢当街纵马?”有人有疑问。
“老哥,你新来洛水城不知道,这四个人称洛水四少,家世好,长的好,正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年纪,可是有名的很。刚才领头的那个是府兵都统家的二公子韩崇昭韩二少,父兄掌管一城治安,自然无所顾忌。后面紧跟的是中军兵马使霍将军的儿子霍成恩霍小爷,后面两个一个是左厢兵马使家的莫名景,一个是右厢兵马使家的梁浅。”旁边的人细细的给自己朋友解说。
“怪不得,这人真是会投胎,家世好也就罢了,长的也好看,小小年纪就出落的如此风采。”
“好米好面的养大的,绫罗绸缎的穿着,三分颜色也能看出七分,我瞧着我年轻的时候这么穿,也是翩翩佳公子。”有人颇不服气。
众人闻听,哈哈大笑,指点着他道:就知道吹牛,就你这大长脸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快别丢人了…………大家热热闹闹的开始吃面,一时间话题又转到旁处。
樵笙赔了店家的碗,又重新给寄奴点了面,新来的面有些烫嘴,寄奴呲溜溜的慢慢吃,咽下一口道:“我觉得他们没有衡哥哥好看。”说完又往嘴里填上一口。
樵笙点头深以为然,见过季衡的人才知道什么是真正风采斐然。不过衡哥哥断不会像这些人一样乱出风头,招摇过市。
二人回到药庐,采药的杂役和童儿早已经回来了。采下的双花要及时晾晒,以免出黑针影响药效。药童们把花针薄薄的撒在竹匾上,然后再一个个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庭院里面,颇为壮观。
温承正坐在窗前抄录整理怀素先生的行医笔记,怀素先生在军中任医官多年,在行医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从医经验,先生将这些经验一一记录在案。这些笔记数量庞大,分类繁杂。樵笙净手之后过来帮忙,二人帮着师父把这些笔记誊抄出来,编纂成医书。
医庐里面静谧无声,笔墨香气盈盈。间或有药童几句轻语传来。樵笙和师兄在书桌前凝神贯注各自忙碌。
韩崇昭几个人出了内城,朝西郊马场飞奔而去,西郊马场占地广大,水草丰茂,有五千多匹军马,是洛水城三大马场之一。每年向洛水城驻军供应大量健马。这个马场有岭南军花费重金从域外购进的外域宝马,名曰流光照,专供亲卫营使用。流光照头细颈高,四肢修长。力量大速度快,通体亮银灰色,被视为军中重宝,亲卫营中的核心将领才有资格得到,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马场有专人照料,有轻忽者,军法处置。为了防止有人觊觎,军中专为此马制定了一条律法:盗卖者死。碍于军法森严,想得到流光照的人只能望马兴叹。
韩崇昭几个人自然不会知法犯法,作为军中子弟,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还是拎得清的。不过偶尔偷偷去骑骑还是可以的。今日就和马场管事打好招呼,要去过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