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月慢慢睁眼,她只身倚靠在落满香灰的桌案上,一张煞白的脸被幽幽烛火照得与棺材里躺的那位别无二致。
重生?
这倒是新鲜的很。
新的灵魂进入身体,与己经死去的宿主的怨念产生共鸣,一切过往潮涌而来,拼凑出这身体的主人短暂而精彩的一生。
像是飞速翻阅的书本,庞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她大脑宕机。
尽管翻的极快,劲爆的内容也是一闪而过,坏就坏在她记忆力极佳,原主这人生实在窝囊到家了,差点看的她背过气去。
六岁被认养给这家村里的村户当女儿兼童养媳的她,是个唯唯诺诺的劳碌命,从小和未婚夫一起长大,清白遭人非议不说,大大小小有许多家村户的儿子甚至觊觎多时。
不知被那些野男人在外拉拉扯扯多少次,她每每挣脱回家坦白时,却少不了挨上母亲的毒打,懂事开始就伺候着这家人,熬了十年,最终如愿以偿嫁给早许的未婚夫,岂料他一拜天地时暴毙了。
这是什么凄惨绝伦的命数?
能到这里来,原主己经魂去多时了。
她黑黝黝的眼睛望着蛛丝遍布的墙壁,一张娴静的脸面无表情地静默半晌,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简陋的灵位,道:“相公这倒是死的痛快了。”
光是言语不足以表达心中感伤,暮月一跃而上,翻身坐在他灵位高堂上,把那刻了名字的牌位掰了。
这供桌极高,传言修道者身死魂消,是要归入天上的,不能像寻常人那样供的太低。
同时开着天窗,要铺好他来生的神仙路。
她双腿悠悠晃着,脚下新鲜供果即刻被踹得满屋子乱窜,炸得汁水淋漓,这肃穆灵堂的白幡顿时被喷的五色斑斓。
“葬礼就该办的别开生面一点,你清贫一生,走的时候那唢呐喊的跟蚊子叫似的,太不体面,屋子里这么暗,现在看起来喜庆多了。”
踩扁最后一颗成色不错的石榴,暮月跳下来,身子轻盈无比,竟无半点声响。
她绕过蒲团,对上屋里那面积了一层灰的镜子。
几指涂开,一张娇媚的少女面容颇为憔悴地出现在镜中,茂密的黑发格外柔顺,发尾泛着点黄。
相貌虽然有些乡野俗气感,但从五官到身段都是吸睛的存在,那双略大的眼睛更是楚楚可怜的勾人。
也不知道哭过多久,她双颊泪痕己经被勒出淡淡红印,眼窝深了一圈,失去光彩的眼珠里遍布血丝。
耳后有点发痒,暮月轻轻抚了一下,捏下一朵泛黄的白花。
镜中人不过是扶正一朵花的姿势,稍微调整一下表情,便瞧着眉眼盈盈,眼波流转,生出几分妩媚。
暮月笑了,看向那被她糟蹋得一塌糊涂的灵位,啧啧道:“相公在天有灵,定然舍不得我这副模样改嫁,至少为你守节三十年,对不对?
可惜,你死的又快又好。”
方才看向镜中,记清楚了相貌,她便是认领了这副身体,灵魂开始融合通感。
最先领教到的是腹中长久的饥饿。
她皱眉按了按漏气一样咕咕叫的肚子,循着记忆走向门口,将灵堂大门一推。
屋内闯入一道稀薄光线,亮堂的外屋围了一桌村民,热火朝天地不知在讨论些什么,见到暮月纷纷转过头来。
这一桌除了几个衣着稍显精致的中年妇人,竟都是些五大三粗歪瓜裂枣的村中青年,油的发亮的脑门上,一双双猥琐的小眼睛首勾勾地打量着暮月。
那眼神跟晃着两条青油油的大鼻涕贴在她身上蹭没什么两样。
她体态丰腴,相貌姣好,最主要的是眉梢含情,看着媚态实则纯情。
才过门,连洞房都还没入就死了丈夫的新寡,实在是新的不能再新的抢手货了。
见状,为首的老妇人最先发作,声音尖锐而沙哑:“小***!
还敢出来碍眼。”
暮月表情委屈,低头不语,心道,不知他们是觉得你碍眼还是我碍眼。
“娘,我己经西天没吃东西了。”
她口气软糯,端的是惹人怜的腔调。
这会儿人太多,又正在商量一笔好价钱,不好对着这小***打骂,免得这烂货成色更差。
老妇人冷哼一声,扬了扬下巴,这才准许她自己去厨房吃点冷掉的饭菜。
村中一群正在犹豫的青年见暮月得了这点允许便欢喜的要哭了,这小寡妇一张脸娇艳可人,又如此好养活,接二连三的心痒起来,又开始跃跃欲试。
暮月转身合上厨房木门后,不客气地往嘴里塞着熏肉切片,余光始终注视着特意留出的一道窄缝,思索着脱身之法。
前几日东鹰新丧,这老来得子的昏聩妇人将她差点活活打死,一边打一边嘴上不干不净地骂着,倒让她知道了点别的东西。
“你师父这个瞎了眼的老东西!
偏要装神弄鬼,把你这烂疮脓包扔到我们家!
一过门就克死了夫君!
我的鹰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又懒又馋,你丈夫才过世几天,你还吃的下东西了!
我让你吃!”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前阵子有个瞎了眼的修士指名要你,念在你十年来还算懂事乖巧,缠着我儿子不放我也由着你们,今日才明白你进门就是为了克死他!
可怜我儿己经是有大好前程的穿云,就这样活生生被你毁了!
滚出来!
今天我就打死你个***!”
明道修者,穿云修者,即便是转生的身体主人,一个看似普通的村女也逃不脱和这大陆最炙手可热的五行道人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命运。
不过一个略有姿色的村女,不仅阴差阳错嫁给了东鹰,还有另一位修者指名道姓地要娶?
有意思。
十年来,修道者在这片大陆上的地位只高不低,因此,该村妇才更为痛恨她克死了自己前途无量的儿子,若不是年老力衰,一定会亲手将此女生吞活剥。
可惜楼小然的丈夫东鹰是个自视甚高的家伙,不过是个初级穿云,开口闭口便是一番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一点入门的见识显摆出来,唬得对修道一窍不通的妻子母亲团团转,论天赋,真不知道他这种十七年才入道的废柴在做着怎样难以言喻的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