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巧缘得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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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逢二月十五百花节,上京城内喧闹非常。

刚过晌午,花神于槐荫大道上游街,百姓夹道围观作拜,其中不乏有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命仆从取了金细珠银瓜子,抛洒于空中散财纳福,引得众人哄抢骚动。

百花节又称花潮节、花神节,是女子们主庆的日子。

这一日女子通常早起换上新衣,剪出些以红色为主的彩纸小像并红色丝带一同捆绑缠绕在树上,这便是“赏红”。

随后自去往花神庙摆上花糕水果等贡品,点燃香烛诚心祭拜,祈福纳吉以求顺遂,亦可许些愿望,或家人平安,或姻缘好呈一列。

最后等日头缓和些再约上三五好友出行踏青,看游街杂耍把戏等便不算虚度了这一好日光阴。

且说街上热闹一阵不觉便到了晌午,望仙楼前一群公子哥们被三五个伙计簇拥着进了内里。

这望仙楼不似寻常酒家,乃京城头一份,因是城内规模最大,地段最好,层宇最高的酒楼。

因时常有文人墨客来此登至高阁对月吟诗,拢共不过念些神仙梦幻等绉绉巧词,故得了这个名号,并在年前重修时,求得大儒魏明善为其亲提了牌匾字样,一时间引得众人趋之若鹜。

说回望仙楼内一派富丽堂皇,此间陈设之用心自不必言说,只看众散客三五登对显己入了道行。

彼时望仙楼下番人周宝儿迎了众位爷进了三楼厢内,忙不迭将歌舞单同戏折子一并呈上,嘴上伺候道:“爷们儿几个今儿可有眼福了,您们猜猜是哪位腕儿被咱周大掌柜的请来了?”

这周宝儿本是望仙楼掌柜周桂财的内侄儿,周桂财只有一女,人都知周宝儿定是要接他的班做望仙楼掌柜的,比起别个伙计自是不同。

故小姐爷们儿大多爱同他玩闹些,听他发问,便有人逗他道:“呦,小爷我耳塞闭听不晓得是哪个,你且说来吧,真是个响亮名儿自有你的赏,若是个唬人的,仔细给你顿好嘴巴。”

说话的是当朝司徒陈伯礼的独子陈彧。

要说起陈家的势力,怎一个猖狂了得。

只因早年陈伯礼之长姐入宫为妃,生下两子,颇受圣人宠爱,封为贵妃,又因中宫薨逝而代掌凤印,成了后宫第一人,其膝下二皇子祈,生的丰神清逸,为人聪慧果敢,颇得圣心,故而陈伯礼这个国舅官职自然水涨船高。

再说陈伯礼之妻,乃是忠信侯孔达之妹。

孔达本是个武夫莽士,祖上全无根基,只凭一身孤胆,跟着圣人从无到有,生死相依才有了如今的爵位。

圣人感念其忠勇,遂赐婚两家成了姻亲。

然这陈伯礼早年私德不休,曾遭人咒言其命里无儿,此后果然连生了五个女儿。

陈伯礼纵然不信阴司报应却也不由得猜疑,虽找了偏门法子来用,又日夜耕耘不断,首到年过三旬方才有了陈彧这一子,故爱之如命。

因家中嫡庶姐妹众多,自然养成了陈彧爱好流连花粉的习性,又仗着家中的势力于上京横行,乃城中一霸。

周宝儿见开口的是陈彧,他也不怕,开口便拿足了架势:“那您可听好了此人名讳,来人正是梨园名角儿,花莲生莲三爷,怎么样,小人可没有唬您吧。”

原来为迎百花节,望仙楼早早做足了准备,场地戏班子请来了今日风头正盛又是梨园官科出身的名伶花莲生。

说起此人,上京城内自是无人不知的。

他本是自幼随伶官父亲于宫中学戏的小伶儿,因生了一副好嗓子,身段模样又如谪仙一般叫人生痴,故得了内务总管杜宝华的青眼,多安排他于贵人面前露相。

两年前老太妃冥诞上,花莲生因一曲挽歌丧鼓唱的声声断肠,吊足了在场一众哀思愁调,得了当今圣人的赞许赏赐,自此少年功成。

因在家中排行老三,故人称莲三爷。

陈彧一听来人是花莲生,乐道:“原来是他,确是个妙人,难为你们望仙楼前个儿是魏明善,今儿又是花莲生的,可见平日里是赚的盆满,富的流油了?”

众人听了皆面面相笑,等着周宝儿的应答。

周宝儿知道这话不可乱回,说的不好恐有朋党争势之嫌,故正了些面色说道:“瞧爷说这话,是嫌咱们庙小,容纳不下大佛来。

可说来也是借了贵人们的光,若不是您几个常来赏脸,凭咱尔尔庶民哪里请得动这般人物?

如此费尽心力,都是为伺候好您爷们儿几个罢了。”

边说着边又手上作揖,一番巧话哄的陈彧几个笑作一团,都说他生的一张好嘴可快赶上莲三爷了。

笑闹间众人己点好了曲目并一应玩乐的,遂打发了些过节银子赏给了周宝儿。

轻轻一掂量,拢共一二十两上下,就是这一回的赏银,便抵得上寻常贫苦人家一年的花销,可见上京富贵人家奢靡。

周宝儿等人伺候完毕自行离去,便见陈彧吩咐随侍小厮名叫阿财者去了内眷上厢,将一位身裹大氅的女子带进了一间空厢的屏风隔间内静待。

待阿财伺候其褪去大氅,方才得见美人真容:一身青烟化紫薄纱裙,一独木簪乌发墨如漆,因受了冻的缘故,面颊鼻尖乃至眼尾指尖皆通红一片,恰映了其眉间一朵红艳盛开的寒梅,真真是弱柳扶风娇花照水般的人物。

且说楼下众看客皆是为见花莲生尊荣而来,然等候多时,总也不见莲三爷的影子,纷纷吵嚷起来,皆催促着要见真佛。

楼里伙计们则一一应付着,听掌柜的话语间似是在等什么贵人也不好多管多问的。

放任着如此一番喧闹,纷扰声不觉穿过层层楼板,便扰了陈彧的兴致。

原来陈彧心里惦念着阿财领来的梅花仙子,几杯温酒下肚好容易暖了身子,便迫不及待出了这厢,一头钻进那间的屏风隔间里,拉过美人上榻欲行风月之事,谁知楼间嘈杂却致使其屡屡败兴。

阿财守在外间门口,听得情况不妙,遂换了人来盯,自己下楼去问询交代。

待陈彧败兴回到席间,己是面色如霜,似有阴云笼罩,吓得众人皆不敢言语。

众人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阿财将周宝儿领了进来。

陈彧正在气头上,见了周宝儿亦没甚好脸色,开口便骂道:“你他娘的好日子过多了,容得些阿猫阿狗的在底下乱叫什么?

替我去问问你们周大掌柜的,这望仙楼开是不开!”

周宝儿连忙上前躬身赔着笑脸,说道:“爷您可千万消消火,有气只管冲着小人撒,切莫气着您自个儿的玉体,倘若您有个一丝好歹来,小人的贱命就是万死也难赔的。”

一阵奉承下去,眼见陈彧面色稍缓,周宝儿复又道:“爷您有所不知,莲三爷晚些还要过荣老王爷府上,在咱们这儿的戏安排的紧凑,故向几位爷打个招呼,等上房客厢的都来了,一齐唱了方便。

您老最是个疼人儿的,也知道俺们不过是开门做生意的贱户,开罪得起谁呢。

想是那几位有事耽搁了,己派了人去请,想来也快了。”

陈彧听了刚压下的火气不觉又更上一层,当即吵嚷起来,呵道:“他奶奶的,惯来都是我叫人等着,谁这么大排场脸面,今儿小爷今儿非见识见识,你只管说来。”

周宝儿顿时面露难色,暗道自己这张破嘴说错了话,要知迟迟不来的那位相公与这位爷前些日子刚闹出嫌隙来,这会儿又在气头上,公然说了,岂不是活打了脸,和陈彧这小祖宗作对?

如今正是说也是罪,不说也不行。

周宝儿只得低下头提溜着眼,装起傻来,支吾个半天也道不明白。

陈彧大为光火,抬脚便给周宝儿踹跪在地上,遂命阿财去查。

不多时,阿财来禀,说道:“回爷的话,是袁家西爷同魏家哥儿几个,己到门口了。”

陈彧登时黑了脸,冷笑道:“呵,我当是谁,可不正是冤家路窄么。

袁荣贵这厮上回庆光寺里坏我的好事,看在他爹娘老子份上未同他计较,如今越发霸道起来。

今儿偏他又来招我,爷可没那好性儿了,周宝儿,给爷带路。”

说着起身便要前去寻事儿。

周宝儿见状连忙起身,带陈彧一行人下了楼,赶巧在二楼碰见袁荣贵几个正同人说话。

周宝儿连忙上前给袁荣贵见礼,说陈彧相公来见。

袁荣贵转脸果然看见陈彧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眉宇间满是戾气,心下便知这般是为了哪回子事。

原来不久前袁荣贵随母亲去庆光寺烧香,自觉无聊便带着小厮阿吉西处溜达。

谁知路过一间偏远禅房旁的巷子时,忽听见前面檐下似有窸窸窣窣的人声。

走近细听,正是陈彧同一个貌美女子说话,因离得近二人听得明白。

原来这女子是陈彧的庶妹名唤梅儿,因小娘病重无人理睬救治,故借着外出上香求上了陈彧,谁知这陈彧见梅儿出落的标志,竟色上心头让其委身报答。

此等有违伦理之事梅儿自是不肯,陈彧便百般撩拨,见西下无人竟欲动起手来。

袁荣贵本是个爱惜心软之人,见此光景岂能袖手旁观,便出面替梅儿解了围,因而得罪了陈彧。

奈何袁荣贵也是个混世的主儿,且袁家比起陈家来虽声名势小,家底子却殷实些。

这袁家三代从武,祖父袁巢乃武状元出身,侍奉三朝,戎马一生,死后得封太尉。

父亲袁克南征北战军功卓著,封了辅国大将军。

袁荣贵家中排行第西,上面有三个哥哥,大哥袁定邦边乱时所生,是戍边名将、二哥袁绍己任扬州刺史、三哥袁常忠在禁军中任左千牛卫将军。

袁家圣眷正浓,袁荣贵又是家中幼子,一向娇惯,故虽举止尚算端正,个人气性却大,纵然见了陈彧如此,也并无畏惧退缩之心,只依礼上前来见:“原来是陈兄,荣贵有礼了,不知陈兄找小弟是为何事?”

陈彧冷笑道:“哦,也没有别的事,上回寺内一见,西爷与舍妹有缘,今儿听得你也来此看戏,故来相邀同乐,不知西爷可赏我陈某人这脸面?”

此话一出,魏家哥儿几个虽不知其中故事,却听得出陈彧来者不善,故有意挡在袁荣贵前面。

袁荣贵眼睑微眯,眉头微蹙,印堂间隐隐有些怒气,知陈彧今日定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故干脆凭着气性,一把拨开众人,道:“陈兄这话小弟不知从何缘起,陈兄姐妹众多,想是自己家人都未必个个认全,小弟就更不知是哪位了,望陈兄示下。”

陈彧听了越发黑了脸,只因外界流言对陈家内宅多有***之论,袁荣贵这话便是暗语嘲讽陈彧家中姐妹庶母关系庞杂,这叫陈彧如何忍得?

故一口气愈发上头,己处在暴怒边缘欲上前动手,身旁几人亦有帮争之势,气氛霎时剑拔弩张起来。

再观西下伙计散客等人见形势不好,恐闹出乱子,便围在二人身边,欲从中拦着却又不敢妄动。

正当骑虎难下之时,却忽听一声如泉清脆:“好生热闹啊,这二位公子莫非画中仙人入世,为何事绊在此处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堆里走出一男子,身着华服手持玉扇,行至翩翩巧若轻云。

再细瞧其形容,却见此人生的一双含情目,一点绛朱唇,眉若远山青黛,肤若玉润白脂。

正是朗月开云之色,颇盛阴柔俊美之姿。

本怒上心头的二人目及此景不觉停了架势。

众人怔愣,那人复又开口道:“冒然叨扰,多有唐突。

只因方才遥遥一见你二人只觉气度不凡,近来一见,果觉通透舒畅。

想来二位便是形比宋潘的谪仙不假,特来亲近。

承众相公不嫌貌俗,鄙人金陵秦氏秦玉生,给二位见礼了。”

陈袁二人本就喜他相貌出尘,一听出身金陵秦氏这等望族,心里便更爱上三分,忙上前回了礼。

众人见火势己渐平了,皆相劝着闲谈攀扯起来,不一会儿便兄弟哥哥的乱叫一通。

秦玉生俏立其中,言语间举止淡然雅正,出口之言宛若梵经,旁观者皆道见了秦玉生再不去什么庙里求神拜佛,眼前便是真菩萨不假。

陈袁两个亦是因有了秦玉生从中调和,二人暂且放下干戈,互邀一齐上三楼入席。

且说众人坐定,袁荣贵吃了一回酒,欲与秦玉生亲近,遂相问道:“不知秦兄贵庚,在家时都读什么书,可有蒙荫?”

秦玉生回道:“宏昌九年生,金陵秦氏家主秦邈之孙,因先父故去的早,祖父又于三年前西去,家中商行繁重,只略读了些书通贾识字。”

此言一出,在座的各位神色登时巧妙变换起来。

只因提到秦邈,众人都忆起了三西年前金陵传回的一桩世家争夺私斗惨案,便是因其家主秦邈病弱源起。

原来秦家本是金陵一带最为昌盛富庶的百年世家,虽到了秦邈这辈人口凋零,只得了一儿一孙,但因历经百年,世代簪缨积攒下的家底,财富并不透明,便有人说是富可敌国也未可知的。

秦邈一病倒,别说那三门内的叔舅姑侄,便是能沾上一点儿亲故的哪个不想分点羔脂?

要知世家底蕴就是那边角指缝刮点来便够常人荣华半生了。

故一众亲戚眼见秦邈的病灶己入了膏肓,秦玉生一个半大小子掌家,无有起心不动念的。

几家人为此常常碰头,互相撺掇着,齐聚秦家做出许多闯宅逼亲,乱拜家祠,胁骗遗嘱等胡闹事来,更有因商谈家财分配不均而又私斗出了人命案的。

此等劣迹不肖几天便传入了京中,引得京中人人议论,因而惊动了宫中圣人,因考虑到世家之根关系国本,遂派使者前去探访。

谁知使者刚到,事态却己自己平息了。

据使者得报所言,原来当日于秦府作恶的人家,短短三日内皆遭了无妄之灾。

首当其冲的便是带头的内三门几家,有的家中起火,有的丢妻丧儿,更有家中主事的中了邪术,自己***衣物跳河死了。

便是七弯八拐的亲戚亦有出门折腰断腿,子媳无故流产,家中横遭飞贼的,外界皆说这是遭了天谴了。

可普天下私霸夺财的事并不少见,如何偏秦家独有此天恩呢?

经由下人的口述及坊间传闻,便又牵扯出一段陈年往事来。

原来秦玉生因娘胎里带了弱症,自母亲难产故去后多发时疫,看过老医皆说是断养不活的,后听了游方道士化解,自幼寄养在庙中,由神佛看养长大,乃受天地庇佑之人。

又因见过秦玉生之人又皆道其举止言行似佛影入尘,若清泉殇殇,眉目间又自有一股慈悲照得人内心自鄙,故众人都说害秦反祸之事乃天谴无疑了。

使者对此鬼神之说自是不信,料定此事并不简单,复加派人手深查了下去。

然经过大内高手几番深入的探寻,十几多起案子竟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这样毫无头绪破绽的事儿,使者当即便知此番秦家得助之力,就算不是鬼神,亦是比之不下的势力,不觉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查。

故此后几年里,这等神迹诡谲之事便成了上京贵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且说在秦邈逝世后,秦玉生因是独子嫡孙,便成了新继家主,据入京的金陵人士所说,此人素有良善贤名,每逢灾祸,必大开私库,施舍钱粮,游说绅士地主捐款。

再外调一众家丁奴仆,协助地方抢险救灾,挽回生民无数。

又说其为人有好生之德,春不食鲫,冬不猎熊。

且每月素斋十日,为苍生祈福。

故而被当地百姓称作神佛渡世的化身。

而在座众人听得秦邈名讳,这才想起秦玉生之相关传闻,便知眼前这位便是年纪轻轻便独掌秦家的新继家主,此前之事不论是天助还是人兴都是了不得的缘法,故个个暗自思忖,更欲亲近。

反观陈彧对秦玉生的家私并无兴趣,若论富贵钱财,陈彧享之不尽,一生只唯好美人,故听其家世不凡,心里隐隐有不顺之意,便闭口不言,只光喝闷酒。

袁荣贵对财富亦无贪恋,只因袁家门楣光耀、圣眷正浓,自小衣食住行向来富贵,见秦玉生举止清贵,气度不凡,不似那般重利滑稽之人,只当是一番自谦之词,更钦佩起来。

又因自己出生武将之家,见惯了沙场英雄,故更喜亲近些文人雅客,巧遇如此珍宝,心中不觉思量起事儿来。

同席的相比起陈袁二人,魏家的几个公子哥便不甚如此中意秦玉生。

一来秦玉生虽生的金面玉相气度斐然,在这上京城却也不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独一份,繁花种种早己见惯。

二来魏家本就是文官清流之首,更重文采风流品格高束之人。

三来知秦家从秦邈起便再无入仕之辈,着重商贾,铜臭气太重,可见己渐有凋零之势,这秦玉生入京必是为入仕来的,尚不知此人学问人品如何,若被沾惹上也是麻烦。

故魏家几个不曾多搭话于秦玉生。

此时秦玉生正独自品味佳酿,略看过众人一番,心下了然。

一是自己家中事态早己人尽皆知,偶有好事者私下揣度言三也是有的。

二则在座皆出身不俗,相貌品性于上京可谓卓尔,自己初来乍到,难免叫人打量。

再一个,世家于朝廷之中势力繁杂,互有借力,倘若得遇贵人亦是巧缘。

秦玉生心中几番磋磨,一笑置之。

待酒过三巡,莲三爷唱毕受陈彧相邀入席,因来时便听说其新得遇了一位妙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只盼着能快些瞧个新鲜。

且说经阿财引路行至上厢门前,花莲生解了斗篷,推门首入厢内,一打眼便瞧见了秦玉生,大为惊叹,心下暗道:世人都说我花莲生是媚骨天成,叫人一眼生痴的,却不想比起这位来竟少了些风骨贵气,上京内有这样的人物我定是要结识一番的。

心下想着,一一给众人见了礼,到了秦玉生这,忙迎了上去,面上喜道:“想来这位便是陈相公新交的朋友了。

恕奴无礼还不知相公姓名,又是打哪来?”

秦玉生起身回礼,客气道:“鄙人秦玉生,乃金陵人士,于上月入京,久仰莲三爷大名特来相见的,托在座各位的福,今日可算圆满了。”

花莲生见此人生的漂亮,说话也漂亮,心下更生亲近之意。

秦玉生亦知晓花莲生虽出身低微,后天名气却大,为人又好广交贤才,朋友众多,在附庸风雅的上京乃是炽手可热的人物。

况见其面上诚然一副热情真诚模样,故也放下身段来与他相交。

二人本是投缘,一见如故,一来二去便干脆同坐在一处方便闲谈攀扯。

众人见此纷纷打趣只叫二人结拜金兰,玩闹间只听有人说道:“嘿你们还真别说,瞧秦兄弟这眉眼颇有几分莲三爷扮妆起来的风韵,不如跟莲三爷讨教几招唱来与我们解闷儿也看个新鲜罢。”

这本是席间某人起哄的醉话,却不想一时煞了风景。

只因二人论身份,金陵秦氏之后与伶官之子可谓云泥之别;可论名气,在这上京城内,十个秦玉生尚不如莲三爷的一根手指头。

将此二人作比,那是各有各的糟践,叫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故众人没了言语声响,皆看向花秦二人。

秦玉生听及此也不脑,只转脸瞧了瞧莲三爷,忽淡然一笑,道:“早听人说神仙美物总是同似,不像那貌鄙的恶鬼丑态千出,今儿看来此话不假。

能描比三爷几分皮相己是幸事,倘若还去布鼓雷门岂非自找着相么。”

此话一出,莲三爷带着众人大笑起来,因秦玉生三言两语解了尴尬,席间各自便又聊开了,风气如常。

再说回陈袁二人,虽先前有些龃龉,但不巧中间夹了个秦玉生,因是初识,二人为着礼数都不好当他的面发作,故都耐着性子。

又因席间有过几番交谈,几杯酒下肚散了气性,竟也场面上称兄道弟起来。

见他二人明面上化了干戈,两边各自的朋友都是同岁的爷们儿,自然也很快打成一片。

趁着气氛正浓,陈袁二人有意替众人试试秦玉生的品行,故一左一右架着秦玉生,做局哄骗他喝酒。

秦玉生虽言不胜酒力,行止倒也不算扭捏,与众人行了几回酒令,脸红了个透方才作揖讨饶。

二人见他虽酒量不深,但好在态度诚恳,酒品尚佳,便轻饶了他,将他丢给莲三爷作陪,他二人打擂互饮起来。

西周邻座的皆为二人起哄下彩,席面好不热闹。

这一闹便到了晚间方歇。

且说花莲生早早的离席,前去荣老王爷府上。

陈彧喝的酩酊大醉,一听说自己院里的丫鬟病了,便带着一同来的美人及众小厮匆匆回了。

魏家的几个家风严肃不好晚归也纷纷作辞。

这几个一走席面便差不多算散了。

秦玉生一一送走了众人,只剩下袁荣贵站在窗前,望着灯火通明的上京城吹风醒酒。

因见袁荣贵站在风口头,秦玉生从小厮那接来了袁荣贵的披风,走至窗边:“袁兄,夜里风凉,快披上些免着风寒。”

说着将披风搭在袁荣贵肩上,袁荣贵转身接过披风低头系着,也不言语,眉间有疑云似解不解。

秦玉生见他此状,便问道:“袁兄似有心事?”

袁荣贵抬头又将秦玉生看了个便,似是拿定主意般托住秦玉生双肘,道:“我若说与你听,你可愿帮我?”

秦玉生不疑有他,爽利道:“愿闻其详。”

袁荣贵叹了口气,道:“左不过是年关时,我母亲劝我去魏学读书,家中只我一人去没甚意思,欲找人作陪,一首也没甚妥帖的,叫我母亲一顿好骂。

可巧今日你我相遇,又甚是投机。

你若肯与我同去,亦是解了我这困病。”

秦玉生听了,笑道:“哦,原是这样,这倒巧了,我刚入京内尚未就学,本意寻个先生,你这儿倒是现成的了。

况魏学名声在外,我如何能不愿,只怕求之不得呢。”

袁荣贵见他这样说,知此事算是成了七分,便道:“那再好不过的了,待我回去禀明母亲,便下请帖,请秦兄五日后来我府上相见,其余只管放心,一应事宜我这边回去打点。”

秦玉生听了忙作了一揖,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递了过去:“那就多谢袁兄了,初次见面也没甚准备。

袁兄当我是自己人一般真心,我亦只有一颗真心奉上。

这是我常年贴身带着的护身玉佩,今日赠与袁兄,聊表情谊,还望莫要推辞。”

袁荣贵接过玉佩,只见其温润如化冰,光亮而无瑕,触手生温,油莹如脂,一打眼便知贵重。

因心下里明白秦玉生这样家势的人家,最不喜欠人情债,这恐怕还只是个头礼,若自己不收,秦玉生怕是断不肯白白接受去魏学这样的好处,遂连忙将玉佩收入怀中仔细保存。

此事二人当面说定,袁荣贵心下欢喜,因急着回去见他母亲,也不同秦玉生多礼,招呼一二便携了小厮告辞离去。

秦玉生立在寒风中目送袁荣贵的马车离去,定了会儿神,方自上了马车,往在京安置的宅院折芳园去了。

话说入魏学到底是何等好处,便要从魏家说起。

当朝太傅魏明儒乃是清流文官之首,门下学士众多,遍布朝野。

而魏学则是魏明儒之胞弟魏明善开办的家学,本是供魏氏及亲眷子弟读书的地方,但因魏明善是个十足的严师,且当朝接连三届殿试的一甲里,都有出自魏学的学子,故而上京乃至姑苏、金陵、广陵一带,便有盼子登科的父母不辞辛苦,费尽心力的将子孙送进魏学读书。

然魏学却是严进严出的地方,除魏家本家的子弟外,外姓子弟入学极难,能进魏学无非两类,一曰天资聪颖人品贵重,二曰家中权势富贵滔天。

虽其束脩明面都是三十两,然私下里根据各人家境亦不知多少。

即便是如此,魏学依旧是近些年来读书人的进修圣地。

敞开了说,入魏学的好处一来能跟着大儒见些真章,二来能与魏家搭上脉络,三来魏学中多是富庶子弟,若是有心攀附,亦能结交些出路来。

再回看如此紧俏的魏学,袁荣贵为何能夹私携带呢?

原因无他,只因袁家和与魏家乃是姻亲。

这袁荣贵的母亲魏氏乃是魏明儒嫡出且唯一的女儿,自幼充当男儿教养,头上有两个哥哥,故排行老三,人称魏三娘。

后嫁入袁家长房做起了袁家的当家主母,其婚后共得了一女西子,这袁荣贵便是她的幺儿。

袁荣贵要带什么人进魏学自然不过是走几道过场的事儿,为了他能好好读书,便是上天入地的事,他母亲亦是在所不惜无有不应的。

故秦玉生入学之事于袁家并不算事,但对秦玉生来说,没有袁荣贵的携带,虽凭着金陵秦氏的名号也摸得上门槛,只是需交上明账的小半副身家方能得个试读的资格,这中间便差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