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穗坐在冬生床边,将捣碎的蓼蓝叶轻柔地敷在他发烫的脑门上。
不经意间,她瞥见冬生指甲缝里嵌着几丝靛青色纤维。
凑近一瞧,这纤维色泽鲜亮,纹理细腻,分明就是镇东染坊专用的湖州丝线。
巧的是,二叔上个月刚接了染坊的梁木活。
“阿姊……”冬生猛地浑身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如同溺水者般挣扎。
姜穗立刻扒开他眼皮,只见虹膜边缘透着诡异的金绿色。
这场景让姜穗心里“咯噔”一下,在现代实验室做实验时,她见过误食马钱子的实验鼠,症状和冬生简首一模一样。
马钱子含有的番木鳖碱和马钱子碱,会***神经系统,导致肌肉痉挛、抽搐。
雨夜惊变三更天,梆子“当当”敲响,整个村子都沉浸在梦乡之中。
姜穗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秋月摇醒。
小丫头浑身抖个不停,牙齿咯咯打战,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窗外,带着哭腔说:“阿姊,冬哥儿在啃泥巴呢!”
姜穗披上外衣,急匆匆冲到院子里。
月光下,冬生像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在菜畦里爬来爬去。
他嘴角流着白沫,与泥土混在一起,手指深深抠进板结的土块里,指甲都折断了。
姜穗赶紧冲过去,掰开冬生的下巴,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扑面而来。
凭借专业知识,姜穗判断冬生可能误食了含有氰化物的毒物。
“秋月,快去灶房拿麻油!
再把装醋的陶罐也拿来!”
姜穗冲吓傻了的秋月喊道。
在古代,麻油能润滑肠道,***胃部引发呕吐,帮助排出毒物;陈醋中的醋酸则可与生物碱发生中和反应,降低毒性。
姜穗自己跪在地上,伸手去掏冬生喉咙。
指尖触到一个硬物,费了好大劲才拽出来,原来是半颗雕花蜜饯,外面裹着一层诡异的靛蓝色糖霜。
就在这时,林氏举着油灯匆匆赶来。
灯光下,姜穗正把麻油和陈醋混在一起,往冬生嘴里灌。
冬生突然弓起身子,“哇”地一声,吐得昏天黑地,呕吐物里还漂着没消化的蓖麻籽。
蓖麻籽含有蓖麻毒素,也是一种毒性很强的物质。
“这是中蛊了啊!”
林氏腿一软,油灯“啪”地砸在陶瓮上。
火苗顺着瓮里发酵的堆肥烧起来,映出姜穗苍白的脸。
染丝诡影天刚蒙蒙亮,姜穗就蹲在染坊后面的污水沟旁。
昨晚,她从冬生呕吐物里提取出靛蓝颗粒,在阳光照耀下,这些颗粒泛着像孔雀尾羽一样的金属光泽。
姜穗心里清楚,要染出这种色泽,得用绿矾(硫酸亚铁)作媒染剂。
绿矾在染坊中与靛蓝染料发生络合反应,能够让颜色附着更牢固,呈现出独特的金属光泽。
而绿矾恰恰也是制作马钱子毒丸的关键原料,与马钱子中的生物碱结合后,毒性会进一步增强。
“穗丫头,找啥呢?”
染坊管事叼着烟袋,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一脚踢开脚边的空陶罐。
罐里残留的绿矾渣滓露了出来,姜穗瞳孔猛地一缩,罐底刻着“姜记”两个字,这可是父亲木匠铺的标记。
姜穗突然想起,三天前二叔来借走父亲新打的榫卯工具箱,当时箱子里垫着的靛蓝染布,现在正系在管事的腰上。
祠堂对峙上午,族老们围坐在祠堂里,檀木椅子被压得嘎吱嘎吱响。
二婶攥着块绣帕,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搭搭地说:“我昨天整夜都在佛堂诵经,灶房娘子能给我作证……”“是吗?”
姜穗举起从染坊带回来的陶罐,目光像刀子一样锋利,“那这罐绿矾,怎么会出现在二叔接活的染坊里?
又怎么会沾着佛堂的沉榆香?”
二婶指尖微微一颤,绣帕“啪”地掉在地上,翻出的内衬竟是用湖州丝线绣的莲纹。
姜穗眼疾手快,突然拽过二婶的右手,发现她拇指内侧有一道新结痂的咬痕。
“冬生毒发的时候,咬过凶手。”
姜穗掀开冬生的衣襟,孩子锁骨处留着靛蓝色牙印,“要不要比比齿痕?”
祠堂里瞬间安静下来,安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梁上的燕子啄下一块泥坯,正好砸在二婶的发髻上,露出藏在假髻里的靛蓝发带,和冬生指缝里的丝线一模一样。
地窖秘辛“是那个疯女人逼我的!”
二叔突然撞开祠堂侧门,手里拎着个扎满银针的布偶,神色慌张,声音都在颤抖,“她每月初七子时,在地窖用童男血养蛊!”
族老们一听,都惊得站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交头接耳。
姜穗却注意到,布偶肚脐处钉着一片龟甲,上面刻着冬生的生辰八字。
龟甲裂纹里渗出暗红液体,凑近一闻,有股铁锈味,根本不是人血。
“带路,去地窖。”
姜穗夺过布偶,语气斩钉截铁。
穿过堆满霉变稻谷的仓房,地窖入口贴着一张褪色的黄符。
姜穗刮下符纸上的朱砂,放在舌尖一抿,瞳孔骤缩:这是用雌黄混着鹤顶红写的镇魂咒。
雌黄主要成分是As₂S₃,遇热分解会产生砒霜(三氧化二砷),这是一种毒性极强的物质。
毒物之渊众人走进地窖,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只见西壁摆满了陶瓮,每个瓮口都缠着浸过药汁的麻绳。
姜穗砸开最近的一个瓮,里面涌出来的不是蛊虫,而是大把干枯的曼陀罗花。
“这是……”随行的宋砚清捡起一张药方,惊讶地说,“五石散的配方?”
在最里面的铁箱里,整匹湖州丝缎裹着账册。
姜穗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银钱往来记录,停在其中一行:“景和三年腊月,付姜周氏封口费二十两,购曼陀罗五十斤。”
曼陀罗花含有东莨菪碱、莨菪碱等生物碱,会作用于人体神经系统,阻碍乙酰胆碱的正常传递,导致中毒者出现幻觉、抽搐等症状。
窗外突然传来周寡妇的尖叫。
众人冲出去一看,只见二婶吊死在祠堂梁上,脚下打翻的灯油,正烧着染坊送来的“功德布”。
雨夜剖白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姜穗拦住抱着染布路过的周寡妇,目光如电:“你早知道,是不是?
三年前你丈夫突然去世,是因为发现了药材走私吧?”
周寡妇的竹篮“啪”地掉在地上,滚出一颗刻着“仁济堂”印记的蜡丸。
掰开蜡丸,里面是一张当票,死当物是翡翠玲珑锁,正是冬生周岁时戴过的长命锁。
“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周寡妇突然抓住姜穗的手腕,指甲都掐进姜穗新出现的麦穗胎记里,“你二婶把曼陀罗汁倒进染缸,第二天,全城的疯病人都抢着买那批靛蓝布。”
更鼓声穿过雨幕传过来。
姜穗望向祠堂废墟,那里有青烟从染布灰烬中升起,隐隐约约聚成一个“漕”字,和宋砚清腰间玉牌上的刻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