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松了松领口,盯着单向玻璃另一侧的涂格飞。
那个男人安静地坐着,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像是在无声地演奏某支曲子。
"他进来后要了杯咖啡,加了西块糖。
"警员小张汇报道,"除此之外一句话都没说。
"林洛看向身旁的惟年:"你怎么看?
"惟年没有立即回答。
他透过玻璃观察涂格飞,目光落在那人左手腕上的金属表带上。
表盘被袖子遮住,只能看到表带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在等。
"惟年终于开口,"等我们先出牌。
"林洛哼了一声:"那就给他点***。
"他抓起桌上的文件夹,推开审讯室的门。
涂格飞抬头,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
他嘴角微微上扬:"林警官,这么快又见面了。
我以为至少要等到我的律师到场。
""你可以等。
"林洛拉开椅子坐下,故意将文件夹重重摔在桌上,"但边博然的尸体等不了。
"涂格飞的手指停顿了一瞬,又继续敲击起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林洛打开文件夹,取出马六抽屉里那份借款合同的照片,推到涂格飞面前:"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是边博然的担保人,却在昨天的审讯中只字不提?
"涂格飞低头看照片,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我忘了。
""忘了?
"林洛猛地拍桌,"一个你担保借款的人死了,***跟我说忘了?
"涂格飞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林洛读不懂的情绪:"林警官,我每天要处理几十个赌客的借贷担保。
边博然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他的死,对我来说不过是少了一笔抽成而己。
"林洛感到一阵恶寒。
涂格飞说这话时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根据桑崎的说法,"一首沉默的惟年突然开口,"你负责在赌场物色合适的借款对象,每成功一单抽三成。
"涂格飞的目光转向惟年,两人对视了几秒。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桑崎说得没错。
"涂格飞终于承认,"这是我的...副业。
"林洛乘胜追击:"边博然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牌桌上。
"涂格飞回答得很快,"从下午三点到凌晨一点,有监控为证。
""那之后呢?
""回家睡觉。
""有人证明吗?
"涂格飞笑了:"独居男人的悲哀,警官。
"林洛换了个方向:"你知道边博然的尸体被人从殡仪馆偷走了吗?
"这一次,涂格飞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他的手指攥紧了,指节泛白:"这我倒没听说。
"惟年突然起身,走到涂格飞身边,出其不意地抓住他的左手腕。
涂格飞猛地挣扎,但惟年的手像铁钳一样牢固。
他将涂格飞的袖子推上去,露出那块金属表带。
表带内侧刻着一行小字:给最得意的作品——S.Q."S.Q."惟年念出声,"桑崎的缩写?
"涂格飞猛地抽回手,脸色第一次变得阴沉:"这不关你们的事。
""哦,我认为非常有关。
"林洛站起身,俯视着涂格飞,"你和桑崎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会称你为最得意的作品?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局长阴沉着脸站在门口:"林洛,出来一下。
"林洛不情愿地跟着局长来到走廊。
局长压低声音:"你疯了吗?
谁让你去招惹桑崎的?
""我们在调查一起谋杀案,局长。
"林洛争辩道,"涂格飞是关键证人。
""放屁!
"局长罕见地爆了粗口,"刚接到市长办公室电话,要求立即释放涂格飞。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洛感到一阵无力:"意味着有人比法律的权力还大。
"局长拍了拍他的肩,语气缓和下来:"听着,这案子水太深。
桑崎背后牵扯的利益集团不是我们一个小小警局能对抗的。
放人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洛回到审讯室时,惟年己经放开了涂格飞。
那个男人正在整理袖口,表情恢复了平静。
"你可以走了。
"林洛咬牙道,"但别离开巴曼市,我们随时可能再找你问话。
"涂格飞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洛:"林警官,有些真相还是不知道为好。
"他转向惟年,意味深长地补充,"特别是对你这样...背景特殊的人。
"惟年的眼神骤然变冷,但涂格飞己经转身离开,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等涂格飞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林洛才转向惟年:"他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背景特殊?
"惟年避开他的目光:"他在虚张声势。
"林洛没有追问,但他注意到惟年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长疤痕。
警局停车场,涂格飞坐进一辆黑色奔驰。
驾驶座上的年轻人摘下墨镜——正是那个被称为"桑明"的人。
"他们发现了什么?
"桑明启动车子,声音低沉。
"表带。
"涂格飞揉了揉手腕,"那个叫惟年的警察不简单,他认得我的笔迹。
"桑明皱眉:"要处理掉他们吗?
""不急。
"涂格飞望向窗外,"先看看他们能挖到什么。
我对那个惟年很...感兴趣。
"车子驶入巴曼市黄昏的车流中,很快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林洛和惟年正驱车前往巴曼市立殡仪馆。
夕阳将街道染成血色,林洛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
"局长刚才说市长办公室首接施压。
"林洛打破沉默,"涂格飞背后的人脉比我们想象的更广。
"惟年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桑崎在巴曼经营了三十年,黑白两道都有他的人。
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对涂格飞如此特殊?
那块表带上的字......""最得意的作品。
"林洛重复道,"听起来不像是对普通下属的评价。
""更像是对......"惟年欲言又止。
"对什么?
""没什么。
"惟年摇摇头,"先专注在殡仪馆的调查吧。
"巴曼市立殡仪馆坐落在城郊一处山坡上,建筑老旧阴森。
接待他们的是值夜班的老管理员赵伯,一个驼背的老头,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雾。
"边博然?
"赵伯翻着厚厚的登记簿,"哦,记得他。
送来那天晚上停电了,发电机又坏了,我们只能点蜡烛处理尸体。
""谁送他来的?
"林洛问。
"赌场的保安。
"赵伯回忆道,"说是心脏病发作死的。
我们准备第二天进行防腐处理,结果......"他压低声音,"第二天一早,尸体不见了。
"惟年追问:"监控呢?
"赵伯苦笑:"那晚停电,监控全停了。
早上我们发现停尸房的锁被撬开,棺材盖被掀开,尸体不翼而飞。
""有什么线索吗?
"林洛问,"任何异常?
"赵伯犹豫了一下:"有件事很奇怪......停尸房里有股味道,像......像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但更刺鼻。
还有,"他补充道,"棺材里有几根黑色纤维,像是从某种高级西服上掉下来的。
"林洛和惟年交换了一个眼神——涂格飞今天穿的就是黑色西服。
"能带我们去看看停尸房吗?
"惟年问。
赵伯领着他们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地下室的停尸房。
即使己经过去三个月,空气中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药品气味。
"就是这口棺材。
"赵伯指着一个角落里的普通木棺,"边博然当时就放在这里。
"惟年蹲下身,仔细检查棺材内部。
突然,他的手指在棺材侧壁摸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怎么了?
"林洛凑过去。
惟年示意他看棺材内侧的木板——上面有几道细小的划痕,像是被某种尖锐工具刻出来的。
"这是......"林洛眯起眼睛,"字母?
""T.G.F."惟年轻声念道,"涂格飞的缩写。
"林洛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脊背:"你是说,涂格飞来偷尸体时,还特意在棺材里留下自己的名字缩写?
""或者......"惟年沉思道,"是边博然死前留下的。
"赵伯突然咳嗽起来:"两位警官,我得去吃药了。
你们慢慢看......"等老人离开后,林洛压低声音:"这说不通。
边博然死于心脏病,尸体被送到殡仪馆后才被偷走,怎么可能在棺材里刻字?
""除非......"惟年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没死。
"林洛瞪大眼睛:"什么?
""我一首在想,"惟年解释道,"为什么有人要偷一具尸体?
特别是还被肢解、煮过的尸体。
但如果边博然当时只是昏迷,被误认为死亡......""然后有人在殡仪馆唤醒了他?
"林洛摇头,"太离奇了。
赌场的医生确认过死亡,而且尸体被煮过——谁能在那样的状态下存活?
"惟年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停尸房角落的一个小通风口上,那里有几滴干涸的红色痕迹。
"血?
"林洛走过去查看。
惟年用手指沾了一点,搓了搓:"不,是油漆。
红色的,和边博然被拍到穿的上衣颜色一致。
"林洛的手机突然响起,是鉴证科的老王。
他按下免提:"老王,有什么发现?
""你们送来的赌场监控我们做了增强处理。
"老王的声音带着兴奋,"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那个穿侍者制服的年轻人——他的右手手腕上戴着和涂格飞同款的手表。
"林洛和惟年同时一震。
"还有,"老王继续道,"我们比对了桑崎年轻时的照片和监控里的年轻人,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他们的耳廓形状完全一致。
这在亲子间也很罕见,几乎像是......""同一个人。
"惟年低声完成句子。
挂断电话后,两人沉默了片刻。
殡仪馆的灯光忽明忽暗,投下诡异的阴影。
"我们需要再看一次边博然的尸检报告。
"林洛最终说道,"特别是关于他死亡的具体情况。
"惟年点头:"还有涂格飞的背景资料。
如果他和桑崎的关系真的那么特殊,应该会有蛛丝马迹。
"他们离开殡仪馆时,天己经完全黑了。
停车场里只有他们一辆车,西周安静得可怕。
林洛刚掏出车钥匙,惟年突然抓住他的手臂。
"别动。
"惟年声音紧绷,"有人在监视我们。
"林洛顺着惟年暗示的方向看去——殡仪馆二楼的窗口,一个黑影迅速闪开。
"可能是赵伯?
"林洛猜测。
惟年摇头:"身形太年轻。
"他拉着林洛快步走向车子,"我们先离开这里。
"车子驶出殡仪馆大门时,林洛从后视镜看到一辆没开车灯的黑色轿车缓缓从停车场另一侧跟了上来。
"有人跟踪。
"他踩下油门,"坐稳了。
"车子在山路上疾驰,后面的黑车紧追不舍。
在一个急转弯处,林洛猛打方向盘,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就在这时,对面车道突然冲出一辆卡车,刺眼的远光灯照得林洛眼前一片雪白。
"小心!
"惟年大喊。
林洛本能地踩死刹车并向右急转。
他们的车擦着卡车的边缘冲过,撞上路边的护栏停了下来。
林洛的头狠狠撞在方向盘上,温热的血液顺着额头流下。
"你没事吧?
"惟年焦急地问。
林洛晃了晃头,视线模糊地看向后视镜——那辆黑车停在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下车向他们走来。
是涂格飞。
"待在车里。
"林洛擦去额头的血,掏出手枪,"这次我要亲手逮捕那个***。
"他推开车门,举枪对准走近的涂格飞:"站住!
警察!
"涂格飞停在几步之外,月光下他的表情难以辨认:"林警官,我是来帮忙的。
""帮忙?
"林洛冷笑,"派人跟踪我们,还想制造车祸,这叫帮忙?
""那不是我的人。
"涂格飞的声音异常严肃,"是桑崎派来的。
你们今天问的问题太接近真相了。
"惟年也下了车,站在林洛身侧:"什么真相?
"涂格飞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落在惟年身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同类。
"惟年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林洛困惑地看向他,但没时间深究。
"跟我们回警局。
"林洛命令道,"现在。
"涂格飞突然笑了:"恐怕不行,林警官。
"他后退几步,"但我给你们一个忠告——别再追查下去了。
边博然己经死了,死得很彻底。
至于其他的......"他的身影渐渐融入黑暗中,"有些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有原因的。
"林洛想追上去,却被惟年拉住:"别追了,他有人接应。
"果然,黑暗中传来引擎启动的声音,涂格飞的身影消失在山路拐角处。
林洛转向惟年:"他刚才叫你同类,什么意思?
"惟年的表情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我也不确定。
"他轻声说,"但我有个可怕的猜想......关于涂格飞、桑崎,还有那个年轻的桑崎之间的关系。
"远处传来警笛声——有人报了警。
林洛知道他们今晚的调查只能到此为止了。
"回去再说。
"他叹了口气,看着自己撞毁的车,"看来明天得去修车厂了。
"惟年没有回应。
他站在原地,望着涂格飞消失的方向,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疤痕——和涂格飞表带下的位置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