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沉没
在车上的警员们有三个,都不是这段时间我在警局认识的,是生面孔。
我的灵魂还在颤抖着,没有一时是安宁的。
车外不断变换的海滨景色,更让我觉得手脚冰冷。
殉情前后,心脏麻痹时微痛的爱情像幻影一样破碎。
为什么我没有死去呢?
为什么只有常子脱离了这个可怕的人世呢?
那时候,我和她的手牵得多么紧啊。
我被人救到了医院,但是我觉得这比死亡要可怕多了。
除了吃官司和后续一系列的麻烦外,我这些日子还常常梦到常子,她用那温柔又不忍的眼神注视着我,但我没有任何方法去靠近她……我胡乱地想着,在“遮羞布”下的手腕感到绳子越发紧促了。
感谢先前在看守所的老警察特意用衣服遮住我被绳子紧缚的双手,他多么善良啊,竟然还担心我这个罪犯的自尊心受损。
察觉到我的不安,绳子另一端的年轻警员松了松绳子——这是要安慰一下心魂未定的我。
我立刻苦笑起来并露出感激的表情。
浓云密布的海岸,岩石交错横亘。
双眼可见,距离海岸规整,油轮、汽船数不胜数的港口越来越近,在海边杂乱放置的集装箱也越来越密集。
副驾驶座位上的老警员摇下车窗,确认了一下地点,就和其他警员商议要不要在进港前下车放放风。
他们决定好后,把车停在了一座大桥上,警员们先下了车,倚靠在车门上,点上了烟。
在那吞吐不停的烟雾中,我看到了他们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再次感受到了难以活下去的屈辱感。
我被年轻警员牵下了车,像牵狗一样,然后倚靠在大桥的栏杆上。
海面不断翻涌着蝮蛇一样的浪花,天空苍白得像我在后视镜中无意看到的自己的脸。
警员们都抽着烟舒适地在海风的吹拂下聊天,但他们的视线却让我感到像刀匕悬在了脖颈上。
突然,不知道是哪个警官开玩笑冲我喊起来:“嘿,小子,看海看入迷了呦!
该不会又想跳下去了吧。”
我刚才分明只是在呆呆的注视地面,但立刻察觉到了他们要拿我取乐的用意,于是就忍着麻木微笑。
年轻警员笑嘻嘻地挤眉弄眼:“你可是风流啊,和一个……啧,要是这有女人……”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乍响,心头布满巨大的恐惧。
我被当成一个变态殉情狂了。
我仿佛“笑中风”了,忍不住讨好别人的脾性又上来了,说道:“横滨的海景的确很美。”
警员们哄然笑起,年轻警员颇为得意,眉飞色舞好像在说:我可是对你的底细一清二楚啊。
这场押送似乎遇到了很大的变故。
他们吸完几根烟后就准备要启程。
但这时远处传来了雷霆般的巨大响声,以及噼噼啪啪的枪声,警员们的脸霎时变得煞白,他们面面相觑。
随着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他们浑身一抖,便大步跑到车边钻了进去。
然后汽车歪扭着逃离了这里。
我祈求他们能发现被遗落的我,想起他们此行的使命,然而从后视镜反射出的车内人的表情来看,他们恐慌到极点,只一心想逃命。
极大的爆炸声接连不断,落雨般的枪声和惨叫声冲击着我的鼓膜,变乱的中心逐渐从大桥那头移向这路,热风呼啸而来,裹挟着细小而尖利的石砾的黑色浓烟汹涌咆哮。
大大小小的石块攻击着我。
我吸入了很多不妙的掺杂着一氧化碳的气体,咳得几乎断气。
大脑因为缺氧而产生了晕眩。
那些抛弃了我的警员回去了该怎么交代啊。
是将我登记为逃犯来脱罪,还是给我编个勾结犯罪分子被劫走的故事呢?
不管哪一项,对于我都是无所谓的,反正己经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不是吗?
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的。
脆弱的灰白色天空,蝉翼一样透明;海风深情地不断吹来,像为了在帮我逃离。
眼瞧爆炸的中心不断向我这边靠近,比起是为了生存,更像是为了不被烧伤,我必须要有所行动了。
晕眩的视野不断反转,我踉跄着跨出了栏杆,海洋邀请我埋入它的怀抱。
刚接触到水面的一刻,我才想起我的双手还被绳子绑着。
人生要终结在这里啦。
我莫名心旷神怡起来。
洁白而柔软的浪花不断翻涌,温柔地吞没了我。
肺部被水入侵的痛楚远远大过身上细细密密划伤的痛感,让我头晕目眩。
不管是横滨的海还是镰仓的海,都是宽阔博大的,轻轻地用最贴合人体适宜温度,把我接纳收容。
我蜷缩着,向更深更深的海底沉下去。
我想起了常子,如果死后我又能见到她了,我一定会小心翼翼地躲避她,不是因为自己比她又苟活了些时日的愧疚,而是因为我跟她约定好的“钱一用完,缘分就断”。
我身无分文了呦。
活着的我就己经身无分文了,死去的我会更穷困。
《圣经》说:己死的人,是脱离了罪。
但我的罪又是不会消失的。
可能过了上亿年,也可能过了几秒钟,我终于接近丧失意识了。
在那时,我完全忘记了海面以上发生的爆炸之类的事,不知多久以后,我又回忆了那天发生的事,确实在那时就己经走上了一条既定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