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建议：放弃治疗
……2086年深夜。
月色温柔，平等地眷顾着海城如繁星般闪烁的光亮及深沉的暗面，将一切笼上水蓝色的罩纱。
灰风衣的行人步履匆匆，即使在夜间也避光而行。
毕竟对于买醉的浪子或是准备行凶的歹人来说，这恩赐有些过于明亮了。
好在这两种人在海城下城区并不常见。
格外逼仄的出租屋里，响着断断续续的诡异声音。
“呃——咳——呃”像是濒死的鱼挤出了喉咙里最后的气，混合着水与粘液一齐喷出。
月光穿过玻璃，落在一塌糊涂的床上。
瘦削的青年眼皮微动，涣散的瞳孔缓缓聚焦，垂落在床边的手指也轻微的抽搐起来。
在“哗啦”的声响中，剩余的药片落在被地上的尘埃里。
“呕——”李深棋猛地翻身趴在床边，浅粉色的秽物夹杂着不少半融化的白色药片在他口鼻之间涌出，还有一些尚未消化的荞麦面条，像是断裂的触手般散落一地。
李深棋顶着几乎要裂开的头颅艰难地控制着身体，这才避免摔进呕吐物之中。
脑海中片段式闪过的记忆里，趴在电脑前的“自己”眼神空洞，嘴里的语句平淡清晰：“当前市面上流通的大多助眠药物中，都添加了少量的催吐剂，每天服用不要超过3片……”地上最少也有这数的五倍之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咽下去的……是的。
方才***未遂的并不是李深棋，而是这具名为“李三七”的躯壳。
作为顶级地面师（房地产大额度金融诈骗）的李深棋，刚刚还在执行自己潜藏计划的第二个阶段。
按照计划来说，只要自己继续在当前剧本杀店干上半年，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清理掉所有痕迹，拿到签证摇身一变，飞往另一个国家纵情声色。
但敬业的他在密室中等待前来搜证的玩家时，天花板突然砸了下来。
楼上是个卖钢琴的。
李深棋的天塌了。
在李三七的身躯醒过来之后又塌了第二次，非物理层面的。
原因说来简单。
这具身体芳龄23，没钱所以上的大专。
爹妈早在少时便撒手人寰，独自抚养妹妹勉强成年。
打过工，制过药，做过男模卖过套。
什么挣钱干什么，却总以各种原因没挣到钱。
某天突然小发一笔横财，却在门口看到了红蓝色的车灯以及赔笑的律师。
妹妹是失足掉下的楼顶，学校、目击者、警方都这么说。
于是撑住李三七的那口气儿散了。
他一寻思。
这辈子也就算了。
拿着学校出于人道主义的赔偿金买了三瓶安眠药。
之后……然后李深棋就来了，所以他现在要处理两个烂摊子：一个床上的，一个床下的。
床下的不着急，因为床上的他还能再烂点儿：“他醒了吧？”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紧贴床的窗外响起，充满着不自信。
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
“醒了吧……嘿嘿。”
有没有人告诉你们，半夜在别人窗户边大声密谋是不道德的行为？
努力吸溜口水的声音。
“我不喜欢吃睡着的……还是醒着的有嚼劲。”
……打扰了，救命。
李深棋真的不想在短时间内连续去世两次。
死法还这么不体面。
用尽全力闭住眼睛的他，似乎感受到有冰凉的指甲轻轻拨动自己薄薄的眼皮，耳边的话语开始愈发接近。
“醒了吧……”“快醒了吧……”“怎么还不醒啊……”“忍不住了……吸溜。”
别！
你再忍忍！
下一刻，他的双眼被某种力量强制撑开！
此时他刚刚聚焦的眼眸之中，猛地爬出了无数的蠕虫，李深棋的眸子上与脑海中同时投影上扭曲诡异的画面。
失去了近大远小的透视能力与黑白色的光影辨别，眼前的线条将难以分辨的色块框起，逐渐化作无尾的深海鱼，长着布满利齿的大口撕咬着黑暗的帘幕，然后再钻入其中，扭曲着身形将帘幕化作螺旋的羽翼，自由地飞向高空然后自由地下落……“啪叽”摔成一地散碎的血肉。
李深棋将血肉捡吧捡吧塞回眼眶，感受着他们不情不愿地组成晶状体与视觉神经，最后血肉们仿佛玩累了一般进入深度睡眠，他才能够重新视物。
李深棋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前哪里有什么幻想出的恶鬼，只有倾斜的阁楼房顶以及透过打开的窗户洒进来的月光。
李深棋心想：“还能再烂到哪儿去呢？”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西肢，便看到了自己左手上紧紧攥着的纸团。
展开后是很唬人的《海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经诊断，患者当前除营养不良外，主要病症为疑似接触污染后感染的异相症，且己进入第三阶段，当前己无法通过药物对异相进行抑制，鉴于患者本身的社会关系及社会地位，为保障医疗卫生资源的高效使用，院方建议……”和前世完全不同，医者的字迹整洁，却在这里有了两下格外沉重的顿笔。
“……放弃治疗……”后面还附上了关于病症的详细说明。
异相症：疑似接触神仆级污染源后感染。
目光所及的空间及活体，都将以异相状态呈现，与异相的首接接触会大幅度增加污染程度。
独立存在的异相有大概率带有遗落的神性，接触后会产生尤为严重的澹妄及癫狂等情形。
患者寿命自患病之日起约一……后面的被撕掉了。
一年！
一个月！
还是一天啊！
在这里断章也太初生了吧！
认真阅读完的李深棋沉默了一会儿，将纸团放在了身边。
开始寻找记忆中的白色塑料瓶。
他记得好像还有两瓶来着？
放哪儿去了…………借助屏幕满是裂痕的触屏手机，李深棋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一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挥霍。
而散碎的记忆同样再度给了他一记暴击。
他回不去了。
重生之后的他，被困在了这具寿命仅剩不到一年的肉体之中。
就像个笑话……于是他扯了扯嘴角，打开手机。
寥寥无几的联系人，大多都是某某公司某某老总，联系的最多是“妹妹”和“猎头顾问”。
超信的界面还停留在某篇一下划不到头的小作文，但对方的回答只是一个视频通话的邀请，持续了不到10秒。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大概是划清界限的残忍话语。
真是个可怜虫。
李深棋将目光移向整个屋子唯一算得上有装修的飘窗外。
入眼先是一堵高墙。
深灰色的砖石层叠累积，与其同色的泥浆将近乎上亿块砖石嵌合，构成远处如同沉默巨龙般近乎没有起伏的山岭。
高墙上有星点火光闪烁，似是与墙外的星空接壤。
肉眼可见的密集星轨将夜里的深空化为巨大的方格布，漫天星辰在无数的方寸间闪耀。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那6颗或明或暗的浑浊球体，于空中拱卫着洒下淡蓝月华的巨大圆月。
这里，不再是他熟识的蓝星。
因为他看见。
那轮圆月，轻轻眨了下眼。
……楼下穿着灰色风衣的人步履匆匆，却在路过某栋楼的阴影中猛地停下了脚步。
在他面前，几团散碎的血肉糊满了地。
借助一些独特的关节，隐约能够看出生前是两个类人型生物。
疑似高空坠落。
他握紧了袖中的短剑，目光扫视周围，最终落在整条街唯一开着的窗户上。
“后勤组……龙城大道发现死亡的污染者，干脆利落，疑似高阶未注册信徒出手。”
他轻声道。
……李深棋在楼上看月亮，月亮下的人在仰头看你。
明月对你眨了眨眼，楼下的人想：你会不会是他明天的绩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