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的发丝垂在解剖台边缘,他忽然抓住一绺凑近鼻尖:"84消毒液混着草莓牛奶的味道。
"刀尖挑开皮筋上粘连的发丝,在金属台面刻下一道月牙痕,"像不像我们?
"我盯着他白大褂袖口露出的滞留针。
紫红色淤血从针孔辐射开去,在苍白皮肤上形成类似玉兰花瓣的脉络。
自从上周咳出整朵花后,校医室拒绝再给他注射镇痛剂。
"别动。
"他按住我想触碰淤青的手,解剖刀顺势滑入指缝,"今天要考心血管系统。
"刀尖挑起浸泡过度的牛心,乳胶手套与肌理摩擦发出令人窒息的黏腻声。
他突然将心脏翻转过来,暴露出冠状动脉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缝线——那是上周解剖课时,我趁他咯血偷偷缝的紫玉兰花瓣。
"你缝歪了。
"他扯断缝线,花瓣碎屑落在实验报告上,盖住我昨夜伪造的家属签名,"主动脉瓣该这么处理。
"刀尖突兀地转向自己手腕。
我看着他划开那些淤血花瓣,暗红色静脉在苍白的皮肤下突然暴起,像极了玉兰树枝头将绽未绽的花苞。
"去年冬天住院时,护士总找不到我的血管。
"刀刃压上突跳的青紫色,"现在它们自己开花了。
"血珠渗出来的瞬间,实验室顶灯突然短路。
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指点在我脖颈动脉,宋怀时的呼吸带着铁锈味:"每分钟搏动107次,向榆同学,你该补考循环系统。
"破碎的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他手腕的伤口正在以诡异的方式愈合。
不是结痂,而是从皮下钻出细小的玉兰根须,像缝合线般缠绕着裂开的皮肉。
"很恶心吧?
"他把手腕举到月光下,根须在血管里蠕动,"昨天在CT室,医生说我的支气管里长出了年轮。
"我突然想起铁盒里过期的胰岛素。
2013年产的玻璃瓶上,他当年刻的"去死吧"己经模糊成一片阴翳。
就像此刻他眼底的光,正在被肺泡间增生的纤维组织慢慢吞噬。
"要试试看吗?
"他忽然将手术刀塞进我掌心,引着刀刃贴上心口,"据说特发性肺纤维化的心脏,切开是玉兰木的年轮纹路。
"刀尖刺破第三颗纽扣的瞬间,晚自习***响了。
他趁机将某个冰凉的东西塞进我解剖服口袋——是那支过期的胰岛素注射器,针头己经生锈成暗红色。
"今晚施工队要来移植新树种。
"他摘下手套,露出指尖的尸斑样青紫,"猜猜我在老玉兰的树根里,埋了什么生日礼物?
"走廊传来教导主任的脚步声。
宋怀时突然将我推进标本柜,樟脑味与福尔马林交织的黑暗中,他隔着玻璃门用口型说:"活到毕业典礼那天,就告诉你。
"混凝土搅拌车的轰鸣碾碎月光时,我正跪在树坑里刨最后一块根须。
腐殖质的气味混着铁锈往指甲缝里钻,施工队遗落的钢筋刺破校服裤膝盖。
宋怀时蹲在断桩上抽烟,火星明灭间照亮他手腕静脉开出的玉兰花——那些根须己经顺着血管爬到肘关节,在皮肤下隆起蜿蜒的丘陵。
"去年生日埋的。
"他朝树坑扬了扬下巴,烟灰落在翻卷的树皮上,"本来打算等八十岁变成老太太再给你看。
"电锯残留在年轮里的金属碎屑割破掌心,我摸到那个裹着医用纱布的铁盒。
2016年3月17日的标签下,褪色彩笔画着两个牵手的火柴人,输液管在他们头顶弯成彩虹。
盒子里塞满葡萄糖注射液的空安瓿,每支都用马克笔写着我的月考排名。
最底下压着张CT片,肺叶间缠绕的纤维组织被画成玉兰枝条,末梢挂着十七颗草莓形状的结节。
"好看吗?
"宋怀时不知何时凑到耳边,呼吸带着血腥味,"昨天复查时偷的,放射科主任追了我三层楼。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次飞出的不是花瓣,而是带刺的玉兰枝条。
沾着粘液的绿茎摔进树坑,在月光下迅速枯黄蜷缩,像具风干的婴儿骸骨。
我握紧CT片边缘,透明塑料膜在掌心印出十七道血痕。
那些所谓的草莓结节,分明是咯血时滞留在肺泡里的血块。
"施工队说新树种法国梧桐。
"他捡起枯枝***我发间,"等它长到能遮住七楼窗户,估计..."后半句被夜风吹散在重型卡车的尾气里。
我低头拆开裹在铁盒外的纱布,霉斑下露出两行刻痕:"向榆活到白发苍苍""宋怀时死于十七岁盛夏"混凝土突然倾泻而下。
宋怀时拽着我滚进树坑的瞬间,我看见他后颈钻出玉兰根须,像无数双手抓住浇灌中的水泥。
他在剧烈的呛咳中大笑,齿间漏出的花瓣混着血沫溅在混凝土表面,凝固成永不开花的骨殖。
"生日礼物。
"他掰开我攥紧的拳头,将生锈的胰岛素注射器扎进静脉,"是让你忘记我的十西种方式。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新栽的梧桐树苗正在凝固的水泥中颤抖。
宋怀时锁骨处的玉兰彻底凋零,留下蜂窝状的伤口,像被白蚁蛀空的青春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