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摩挲着匣底暗格里的羊皮卷，指尖掠过那些用砒霜调制的隐形墨迹。
三更梆子响过三遍，当铜盆水面浮现第五个同心圆时，她终于看清了卷上文字：显庆元年，安西都护府奏报：龟兹镇军械库失火这分明是十年后的记载。
"娘子该用药了。
"裴十三娘端着漆盘进来，见苏晚正将羊皮卷凑近烛火，惊得打翻了汤药："使不得！
这墨见热显形，遇光即焚！
"话音未落，卷上字迹突然扭曲成蚯蚓状的红痕。
苏晚眼疾手快将羊皮卷浸入铜盆，水面顿时浮起星图般的纹路——二十八宿中的危宿正发出妖异的紫光。
"这是太史局观星用的辰砂墨..."裴十三娘盯着水中倒影，"当年袁天罡为太宗皇帝推演武周代唐，用的就是..."门外突然传来细碎脚步声。
苏晚反手打翻烛台，就着黑暗将羊皮卷塞入灶膛。
几乎同时，三支浸过松脂的火箭破窗而入，精准钉在她们方才站立的位置。
寅时，尚药局炼丹炉的紫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苏晚跪在青玉地砖上，耳边回响着武昭仪贴身女官的话："昭仪问，苏娘子可读过《墨子》？
"她额角渗出冷汗。
两个时辰前那场蹊跷的火攻，烧毁了墨坊半数松烟，却独独留下装满蚌壳粉的陶瓮。
此刻武昭仪赐下的《墨子》残卷正摊开在《备穴》篇，字里行间夹着片焦黄的胡杨叶——这是丝路商队用来传密信的符节。
"民女愚钝，只知墨守成规。
"苏晚以额触地，袖中指尖掐进掌心。
头痛又开始发作，这次眼前闪过的画面是龟兹城头的狼烟。
女官忽然轻笑："昭仪说，苏娘子改良的松烟墨，倒是暗合墨家兼爱非攻的精髓。
"她弯腰扶起苏晚时，往其掌心塞了枚硬物，"三日后辰时，含元殿东序房。
"那是一枚青铜矩尺，边缘刻着蝌蚪状的古篆。
苏晚瞳孔骤缩——这是《考工记》记载的匠作密令，可调动将作监三成工匠。
巳时，将作监热浪裹挟着槌击声扑面而来。
苏晚望着眼前十丈高的水轮装置，终于明白武昭仪所求何物。
精铁锻造的齿轮咬合着檀木轴心，正在将终南山的竹木源源不断碾成纸浆。
"这是按娘子图纸改制的天枢机。
"匠作大监抹了把汗，"只是您说的那道筛网，尚方署试了三十种纱罗都不成..."苏晚走近沸腾的纸浆池。
黄蜀葵汁液的酸味混杂着楮树皮的特殊气息，让她想起前世在安徽寻访宣纸作坊的经历。
突然，脑海中金色文字再度浮现：唐代造纸术缺陷：纤维粗脆，可加入...剧痛如利锥刺入太阳穴，她踉跄扶住池边护栏。
等视野恢复清明时，手指己蘸着纸浆在青砖上画出分子式——C₆H₁₀O₅，纤维素。
"取洗马厩的苜蓿草来。
"她扯下披帛缠住颤抖的双手，"要去年霜降前晒干的，和石灰同煮两个时辰。
"匠人们面面相觑。
当暗绿色的苜蓿浆倒入纸槽时，奇迹发生了——原本浑浊的纸浆竟渐渐澄澈，悬浮的纤维如同有了生命般自动排列成网。
"此乃仙术！
"老匠人扑通跪倒。
没人注意到苏晚袖口渗出的血迹，那是她为抵抗头痛咬破的唇。
申时，紫宸殿李淳风放下星盘时，白玉阶下的铜漏正好报时。
他望着龟甲上的裂痕，手中蓍草突然自燃成灰。
"天官大人，星象如何？
"珠帘后传来武昭仪的声音。
"危宿犯紫微，恐有兵燹之灾。
"李淳风用灰烬在案上画出卦象，"然则东南方现辅星，似有异数入局。
"武昭仪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卦象，在"异数"二字上重重一敲："三日前掖庭墨坊走水，烧的偏偏是松烟仓。
本宫记得，天官曾预言永徽五年当有荧惑守心？
"李淳风后背渗出冷汗。
他当然知道那场火不是意外——紫微阁在辰时的行动本该抹杀那个变数，谁知..."臣夜观天象，见文昌星旁有新星乍现。
"他忽然转身望向殿外乌云，"此星色作青白，恐非人间之物。
"一道惊雷劈下，照亮了他道袍内衬的紫色滚边。
武昭仪的笑声混着雷声传来："那便请天官替本宫寻来这非人间之物，可好？
"戌时，掖庭暗渠苏晚屏息潜伏在腐臭的污水里。
半个时辰前，裴十三娘用调虎离山之计引开追兵，此刻她手中紧攥的，是从烧毁墨坊废墟里扒出的铁盒。
水面上飘来波斯语的咒骂声。
透过石缝，她看见阿尔达希尔正在与粟特商人交易："...那批硝石必须在中元节前运到慈恩寺..."突然，铁盒缝隙渗出的液体触发了记忆。
苏晚浑身一震，眼前浮现出安西都护府爆炸的画面。
头痛欲裂中，她终于明白铁盒里装着什么——这是用松烟墨伪装的低纯度硝化甘油！
"找到你了。
"阴柔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苏晚抬头看见倒悬的李淳风，他手中的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苏娘子可知，此刻你怀中所抱，乃是百年后的杀器？
"暗渠突然剧烈震动，苏晚怀中的铁盒自动弹开。
在无数未来记忆涌入脑海的瞬间，她看到盒内青铜镜中的自己——额间朱砂痣正在渗血，而镜外人的眼角根本没有泪痣。
子时，暴室地牢锁链的寒意渗入骨髓。
苏晚凝视着对面墙上的***，那是某位前任囚犯用指甲刻下的《***》谶言："日月当空曌寰宇，金刀却惹百鬼哭。
""你在看这个？
"李淳风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手中提着盏人皮灯笼，"袁师说，历史就像这灯笼——"他忽然吹灭烛火，"有时候，需要彻底黑暗才能重燃光明。
"苏晚冷笑："所以紫微阁要烧毁墨坊？
要杀裴十三娘？
要让我成为安史之乱的祭品？
"“不！”
苏晚惊恐地喊道，她的声音在地牢中回荡。
然而，李淳风却不为所动，他用灯笼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的脸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
苏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我们要让你成为真正的历史修正者。”
李淳风的声音冰冷而坚定，仿佛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突然掀开自己的道袍，露出了胸口那晶格化的皮肤。
苏晚倒吸一口凉气，那看起来就像是被时间蛀空的活死人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地牢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砖石开始崩裂，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整个地牢都要坍塌了。
苏晚的心跳急速加快，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在砖石崩裂声中，苏晚听到了无数个自己在不同时空尖叫的声音。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恐怖的交响乐，让她的耳膜几乎要破裂。
当最后一块地砖塌陷时，苏晚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她不由自主地坠入了一个满是青铜齿轮的深渊。
这些齿轮在空中疯狂地旋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机械怪物正在吞噬着一切。
而在这深渊之中，还有三百六十五面铜镜漂浮在空中。
每一面铜镜都映照着不同年龄的武媚娘，有的年轻貌美，有的成熟稳重，有的则是满脸皱纹。
最中央的那面铜镜突然传出了一个声音：“永徽六年，该发生的事必须发生……”苏晚瞪大了眼睛，她认出了这个声音——那是二十年后的武则天！
在齿轮深渊的最底层，苏晚发现了一卷用镜面文字书写的《唐六典》，其中记载着根本不存在的"女尚书"官职。
当她触摸书页时，镜中突然伸出数十只晶格化的手，而其中一只手腕上，赫然系着她穿越前戴着的实验室门禁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