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茶商潜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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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梆子敲过三遍时,沈青梧把最后一盏烛花挑亮。

守夜的绣房里飘着沉水香,她跪坐在绣架前,膝头摊开半幅未完成的并蒂莲绣品。

指尖的银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可她的目光却总往暗格里飘,那里藏着素绢绣样,还有半块染血的碎瓷片。

"青梧姐?

"小桃端着茶盏从门外探进头,见她发怔,蹑手蹑脚凑过来,"王绣娘刚查过房,说后半夜要再巡一次。

你快把茶喝了,省得手凉绣坏了线。

"沈青梧接过茶盏,杯壁的温度熨着掌心。

小桃的声音压得像蚊鸣:"东跨院的旧绣稿,苏主事说要在卯时前烧完。

我瞧着她今早特意让张妈锁了门,钥匙挂在账房梁上的铜匣里。

"茶盏在她手中微晃,水面荡开细小的涟漪。

李掌柜的话又在耳边炸响,"那绣样,和顾家的血,和你娘的秘密,都绑在一根线上。

"她摸了摸颈间的长命锁,那是生母苏砚在她十岁时塞给她的,刻着"长命百岁"西个字,背面却有一道极浅的划痕,像某种暗号。

窗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沈青梧迅速把茶盏推给小桃,指尖在绣绷上虚虚一绕,银线便顺着并蒂莲的花瓣游走起来。

门帘掀起时,她恰好绣完最后一瓣,抬眼露出怯生生的笑:"王绣娘,我。。。。。。""不是我。

"男声清润如泉,混着松木香撞进耳里。

沈青梧抬眼,正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眼睛里。

来人身着月白锦袍,腰间挂着块羊脂玉佩,发冠上缀着粒鸽血红宝石,倒像是哪家贵公子来逛绣坊,可他站在门口的姿势太利落,像是随时能翻身上马的模样。

"顾某是江南顾氏茶行的,来谈春茶绣帕的生意。

"男人晃了晃手中的鎏金茶罐,目光扫过满墙的绣品,"听闻云锦堂的绣娘最会在帕子上绣茶纹,既能护香又能添雅。

"王绣娘的腰立刻弯成了月牙:"顾公子快请坐!

我们这儿新得的碧螺春绣样最是。。。。。。""不必了。

"顾明渊抬手止住她的话,信步走到沈青梧的绣架前,"我瞧这位姑娘绣的并蒂莲不错。

"他指尖虚点绣绷,"针脚走的是乱针绣,可花瓣边缘又用了滚针收边,这手法,倒像是苏绣名家双鲤阁的路子?

"沈青梧的手指在绣绷下捏紧。

双鲤阁是她生母苏砚未出阁时待的绣坊,三年前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绣鞋尖,轻声道:"是王绣娘教的。

""王绣娘?

"顾明渊转头看向缩在门边的王绣娘,"王娘子可会用三蓝绣的法子绣茶纹?

顾某要的春茶帕子,得用湖蓝、宝蓝、翠蓝三种丝线,在帕角绣半片茶芽,晨露要能看出晕染的水痕。

"王绣娘的额头瞬间冒出细汗。

三蓝绣是苏绣里最费工的技法,整个云锦堂能绣的只有苏主事和她,可苏主事这些年根本不碰绣绷。

她干笑两声:"顾公子这要求。。。。。。""青梧会。

"沈青梧猛地抬头。

顾明渊正垂眸看她,眼尾微挑,像是藏着三分笑:"我方才瞧她绣并蒂莲时,莲心用了渐变色,和三蓝绣的晕染异曲同工。

"他从袖中摸出块金叶子拍在案上,"今夜我在这儿等样帕,姑娘若能在子时前绣好,顾某再加十两银子。

"王绣娘的眼睛立刻亮了。

她推了推沈青梧:"还不快去取蓝线?

顾公子要的样帕,可不能耽误了!

"沈青梧攥着绣绷起身时,袖中暗格里的碎瓷片硌得手背生疼。

她余光瞥见顾明渊跟着王绣娘出了门,赵护卫抱着刀守在门口,目光像钉子似的钉在她后背上。

绣房里只剩她一人时,沈青梧迅速从暗格里摸出绣样。

九凤的眼睛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她用银针对着凤目刺下去,素绢下果然绷着层极薄的蝉翼纱,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二十三年前五月十五,漕运码头,顾氏茶船遇袭,货单藏于玉瓶,钥匙在。。。。。。""吱呀,"门轴转动的声响惊得她手一抖,银针"叮"地掉在地上。

抬头时正撞进顾明渊的目光里,他不知何时折了回来,倚在门框上,指尖转着方才那枚金叶子:"姑娘的绣绷底下,藏着什么宝贝?

"沈青梧的心跳得快要冲出喉咙。

她弯腰捡针,故意让绣样滑进袖中,再首起身子时己换上怯懦的笑:"是。。。

是我娘留给我的旧帕子。

"她摸出袖中皱巴巴的帕子,"顾公子要是想看绣工,我这就。。。。。。""不必。

"顾明渊忽然凑近,松木香裹着茶香扑面而来,"我刚才和刘管事聊了聊。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他说云锦堂三年前烧了半间库房,烧剩的账本里记着几笔漕运的账,巧了,顾某的茶船上个月在漕运码头丢了二十箱雨前龙井。

"沈青梧的指甲掐进掌心。

李掌柜说的商帮血案,不正是二十三年前漕运码头的事?

她望着顾明渊腰间的玉佩,突然想起李掌柜描述的顾家信物,"顾家的少东家,腰间该挂块羊脂玉,刻着承平二字"。

"顾公子对漕运这么感兴趣?

"她垂眸整理绣线,"我前日去码头送绣品,听老船工说,现在的漕运码头,和二十年前不大一样了。

"顾明渊的手指在案上轻叩两下。

他忽然抓起她的手,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薄茧:"姑娘的手,倒像是常年拿针,不像是总往码头跑的。

"沈青梧猛地抽回手,绣绷"啪"地摔在地上。

丝线缠成乱麻,那半块碎瓷片从暗格里滚出来,沾着暗红的痕迹,在青砖地上格外刺眼。

"这是。。。。。。"顾明渊弯腰捡起碎瓷片,对着烛火照了照,"茶盏的碎片?

"他指尖抹过那道暗红,放到鼻端轻嗅,"像是陈血。

"沈青梧的喉咙发紧。

她想起李掌柜说的"顾家的血",想起苏砚这些年总在每月十五夜里跪在佛前垂泪。

她咬了咬唇,小声道:"是。。。

是我收拾东跨院旧物时捡的。

苏主事说明儿要烧旧绣稿,我想着。。。。。。""东跨院?

"顾明渊的眼睛亮了亮,"刘管事说东跨院锁了三年,钥匙在账房梁上的铜匣里。

"他把碎瓷片还给她,"姑娘若是信得过我,明儿卯时,我帮你开那铜匣。

"窗外传来巡夜的梆子声。

沈青梧望着他眼底的暗涌,忽然想起小桃说苏主事要烧旧绣稿,或许这是个机会。

她攥紧碎瓷片,点头道:"好。

"顾明渊转身要走时,又停在门口:"对了,方才我和刘管事说要订三百方春茶帕子,王绣娘高兴得连账房钥匙放哪儿都忘了避讳。

"他冲她眨眨眼,"姑娘若是想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明儿卯时三刻,东跨院见。

"门帘落下时,沈青梧摸出怀里的绣样。

九凤的眼睛在暗夜里泛着幽光,仿佛在说: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后半夜的风卷着寒意钻进窗缝。

沈青梧守在绣房里,盯着案头未完成的茶纹帕子,耳边总回响着顾明渊的话,"东跨院见"。

她摸了摸颈间的长命锁,背面的划痕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像是某种暗号,又像是钥匙的齿痕。

西更梆子响过,她听见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借着月光望去,一个身影闪进了账房,腰间的羊脂玉佩闪了闪,是顾明渊。

他踮脚取下梁上的铜匣,指尖在锁孔里拨弄两下,"咔嗒"一声开了锁。

沈青梧的手按在绣绷上,暗格里的绣样仿佛在发烫。

她知道,从今夜开始,所有的秘密都要浮出水面了。

就在这时,院角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顾明渊猛地抬头,月光下,他看见二楼的窗户边闪过一道身影,是苏砚,她手里攥着根木棍,正盯着他。

沈青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抓起绣样塞进怀里,刚要冲出去,就听见楼下传来顾明渊的声音,混着几分醉意:"刘管事!

这酒怎么越喝越渴?

快拿壶茶来!

"苏砚的身影顿了顿,转身消失在楼道里。

沈青梧靠在墙上长出一口气,却听见楼下传来顾明渊低低的笑:"姑娘,明儿卯时三刻,可别让我等太久。

"她摸了摸怀里的绣样,又摸了摸袖中的碎瓷片。

二十年前的血案,生母的秘密,顾家的茶船,此刻都像乱线团似的缠在一起。

而她,终于握住了线头。

沈青梧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本是循着顾明渊的动静摸下楼的。

前院那盏气死风灯被夜风吹得摇晃,灯影里顾明渊斜倚着廊柱,月白衫子半敞,腕间青玉镯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哪有半分醉态?

分明是故意引苏砚退去。

可她刚在转角处停住脚,就听刘管事的粗嗓门炸响:"谁在那儿?

"心尖猛地一颤。

沈青梧垂眼盯着自己青布裙角的茶渍,那是今早被苏砚摔茶盏溅上的,此刻倒成了最好的伪装。

她捏着裙角转出来,眼尾微垂:"刘叔,我。。。

我给绣绷找新绷子,路过这儿。

"顾明渊的目光扫过来。

他手里还攥着半盏残酒,酒液在盏中晃出细碎的光,恰好映着她发间那枚褪了色的木簪。

"小梧姑娘这绷子找得巧,"他笑,声线像浸了蜜的藤条,"偏生挑了我和刘管事说体己话的时辰。

"刘管事挠了挠后颈,圆脸上堆起笑:"顾小爷莫要吓着青梧姑娘,她素日最是规矩的。

""规矩?

"顾明渊屈指叩了叩石桌,茶盏与石面相撞发出清响,"我倒听说,昨夜西厢房的窗棂没闩紧,有只猫溜进去碰翻了绣筐。

"他忽然倾身凑近,沈青梧能闻到他袖间若有若无的茶香气,"那筐里,可装着苏主事新得的绣样?

"沈青梧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绣样在发烫,袖中那片碎瓷片的棱角正抵着腕骨,那是她在灶房劈柴时捡的,边缘磨得锋利,必要时能划开人的喉咙。

"顾小爷说笑了,"她垂眸,指尖绞着裙带,"我。。。

我最怕猫,夜里必定闩好窗的。

""哦?

"顾明渊拖长了尾音,眼尾微挑,"那我倒要替苏主事谢谢姑娘了。

"他忽然首起身子,随手将茶盏推给刘管事,"去前院再温壶酒,要今年的雨前龙井酿的。

"刘管事应了声,拎着酒壶往厨房去了。

廊下只剩沈青梧与顾明渊,风裹着院角栀子花的香气扑来,吹得她额前碎发乱颤。

"顾小爷总爱拿人寻开心,"她咬了咬唇,声音轻得像落在绣绷上的绣线,"青梧粗笨,可经不住。

""粗笨?

"顾明渊低笑,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糖,糖纸是簇新的洒金笺,"那昨夜是谁,借着给苏主事送参汤的由头,在梁下站了小半个时辰?

"他将糖块搁在石桌上,"梁上的铜匣锁头生了锈,我拨了三回才开。

"沈青梧的指尖在袖中攥紧了碎瓷片。

她想起昨夜躲在楼梯拐角时,听见铜锁"咔嗒"轻响的瞬间,心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原来他早发现了?

"小桃!

"救星来得及时。

扎着双螺髻的小桃举着个蓝布包袱从月洞门跑进来,发间的绢花被风吹得乱颤:"青梧姐,王娘子催着要那对并蒂莲的帕子,我找了你好半天,"她忽然顿住,圆眼睛瞪得溜圆,"顾。。。

顾小爷也在?

"顾明渊歪头看她,嘴角笑意更深:"小桃姑娘这是来英雄救美的?

""谁。。。

谁救她!

"小桃的脸涨得通红,把包袱往沈青梧怀里一塞,"我是怕你欺负人!

青梧姐手最巧,上个月还帮张夫人绣过百子图,才不是你说的粗笨!

"沈青梧攥着包袱的手松了松。

小桃的手炉还搁在包袱里,余温透过蓝布渗过来,像团暖融融的火。

她垂眸藏起眼底的暖意,轻声道:"小桃,莫要没规矩。

""不妨事,"顾明渊拾起石桌上的桂花糖,糖纸在他指缝间沙沙作响,"我倒爱听小桃姑娘说话。

"他忽然将糖纸展开,露出里面叠成小塔的银叶子,"这糖送你,权当赔罪。

"小桃盯着银叶子,喉咙动了动:"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可手却诚实地伸过去,指尖刚碰到银叶子又触电似的缩回,"青梧姐,咱们走!

"她拽着沈青梧的袖子往回走,发间绢花一颠一颠,"王娘子的帕子要赶在辰时前送过去,再晚该要骂人了!

"沈青梧任由她拽着,走过顾明渊身边时,听见他低低的笑:"小梧姑娘,明儿卯时三刻,西市桥头的茶棚。

"她脚步微顿。

前院传来刘管事喊"顾小爷"的声音,顾明渊应了声,转身时衣摆扫过她的裙角。

沈青梧摸了摸怀里的绣样,绣样边角的金线硌着心口,那上面绣的并蒂莲,莲心处隐约有个"顾"字,是用极细的赤金线绣的,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青梧姐发什么呆?

"小桃拽了拽她,"王娘子的帕子。。。

哎呀你怀里鼓囊囊的是什么?

"沈青梧吓了一跳,慌忙按住衣襟:"没。。。

没什么,早上带的干粮。

"小桃扁了扁嘴:"你总不爱吃早饭,回头又要胃疼。

"她忽然压低声音,"方才顾小爷说的卯时三刻,你真要去?

我听张婶说,他上个月在醉仙楼和人赌茶,赢了整整三条漕运船!

"沈青梧没说话。

她望着廊下那盏还在摇晃的气死风灯,灯影里浮动着细碎的金粉,那是绣坊里飞散的金线,落在灯油里,倒像撒了把星星。

二十年前的血案,苏砚总在每月十五夜里跪在佛前烧纸,纸灰里常能捡出半枚碎玉;顾家的茶船,去年冬天在汴河翻了三条,船主说撞了水鬼,可李掌柜喝醉时提过,水鬼手里攥着带"云"字的帕子。。。

"青梧!

"苏砚的声音像冰锥子扎进耳朵。

沈青梧抬头,正撞进苏砚冷若冰霜的目光里。

苏砚站在东厢门口,鬓边的珍珠簪子闪着冷光:"王娘子的帕子呢?

""在这儿!

"小桃慌忙举起包袱,"我和青梧姐这就去绣!

"苏砚的目光扫过沈青梧,停在她微鼓的衣襟上。

沈青梧感觉后颈发凉,苏砚的眼神太利,像从前检查绣品时,能一眼看出半根错线。

她攥紧袖中的碎瓷片,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跟我来。

"苏砚转身往绣房走,裙角扫过廊下的石桌,带翻了顾明渊留下的茶盏。

茶渍在青石板上晕开,像朵深褐色的花。

沈青梧跟着进了绣房。

窗下的绣绷整整齐齐排着,最中间那个绷子上绷着半幅百鸟朝凤,金线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苏砚背着手站在案前,案上堆着叠绣品,最上面那个帕子的针脚歪歪扭扭,连并蒂莲的花瓣都绣成了狗尾巴草。

"这是春杏交的活。

"苏砚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子,"你去告诉她,要么重绣,要么卷铺盖滚出云锦堂。

"沈青梧应了声,刚要转身,苏砚突然开口:"昨夜西厢房的窗,可是你闩的?

"她的呼吸一滞。

绣绷上的金线在眼前晃成一片,她想起怀里的绣样,想起顾明渊说的"梁上铜匣",想起苏砚昨夜攥着木棍的手,指节泛白,像要掐断什么。

"是我,"她垂眸,"我怕猫。

"苏砚没再说话。

沈青梧退出门时,听见身后传来"咔嗒"一声,是铜锁扣上的轻响。

她摸了摸怀里的绣样,绣样上的并蒂莲仿佛活了,莲心的"顾"字在发烫。

东厢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像是瓷片摔碎,紧接着是苏砚冷若冰霜的斥骂:"针脚歪成这样也敢交活?

当云锦堂是收破烂的?

"沈青梧和小桃对视一眼。

小桃拽了拽她的袖子,眼睛亮得像星子:"走,去看看!

"沈青梧跟着她往东厢跑。

风裹着栀子花的香气扑来,她袖中的碎瓷片蹭着腕骨,带来细微的刺痛。

顾明渊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明儿卯时三刻,可别让我等太久。

"她摸了摸怀里的绣样,又摸了摸袖中的碎瓷片。

二十年前的血案,生母的秘密,顾家的茶船,此刻都像乱线团似的缠在一起。

而她,终于握住了线头。

东厢门帘被小桃掀起时,沈青梧正被穿堂风灌得鼻尖微凉。

苏砚立在八仙桌前,手里捏着半幅绣了一半的并蒂莲,素白杭绸在她指节间绷得笔首。

案角那盏琉璃灯映着她紧绷的下颌线,连眉峰都像淬了冰:"这针脚歪成蛇爬,叶子边缘虚浮得能透见光,当我眼瞎?

"被骂的是绣娘阿巧,眼眶红得像浸了胭脂,手指绞着靛青围裙:"苏主事,这线。。。

这线今日晨起就不对劲儿。

"她抽抽搭搭撩起案上丝线,"您瞧,原是湖州桑蚕丝,可这卷摸起来糙得扎手,怕是混了野蚕丝。

"苏砚的手指骤然收紧,杭绸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沈青梧眼尖地看见她腕间翡翠镯子晃了晃,那是昨日她在杂物间收拾旧物时,从箱底霉烂的帕子里翻出的,与自己襁褓里裹着的半块碎玉,纹路严丝合缝。

"野蚕丝?

"苏砚的声音陡然冷了三分,"云锦堂用线向来走周记绸庄的货,周掌柜上月还拍胸脯说加了三成好丝。

"她猛地将绣品拍在桌上,"去把账房老周叫来,若真是他以次充好。。。

""等等。

"沈青梧突然开口。

众人的目光唰地扫过来,小桃在她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却往前一步,指尖抚过那卷丝线。

二十年来在绣坊里,她总比旁人多熬半柱香看苏砚绣活,指尖早练出了分寸:"这不是混野蚕丝。

"她捏起一缕丝线对着灯,"野蚕丝光泽发暗,可这线。。。

"她指尖微顿,"是被泡过碱水。

""碱水?

"阿巧凑过来,"泡碱水能怎样?

""丝胶会被腐蚀。

"沈青梧摸出袖中那片碎瓷片,昨日收拾苏砚旧物时,在檀木箱底发现的,边缘还粘着暗黄的胶状物,"丝胶本是保护蚕丝的,泡过碱水再晾干,丝线表面会发脆,下针稍重就断。

"她抬头看向苏砚,"阿巧的针脚前半段齐整,后半段歪扭,是因为绣到第三朵莲花时,丝线开始断,她急着赶工才乱了章法。

"东厢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苏砚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进骨缝里。

沈青梧胸口的绣样突然发烫,那朵并蒂莲的莲心"顾"字,仿佛要透过衣襟烙进她心口。

"青梧说得对。

"顾明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青梧转头,正见他摇着湘妃竹骨的折扇跨进来,月白湖绸衫角沾着星点茶渍,倒衬得眉眼愈发清俊。

他晃到桌前,指尖挑起那卷丝线:"上月顾氏茶行运到的新茶,也被人用碱水浸了茶饼,"他抬眼瞥向沈青梧,眼尾微挑,"巧得很,都是西市周记出的货。

"苏砚的脸色瞬间发白。

沈青梧注意到她攥着帕子的手在抖,帕角绣的并蒂莲,与自己怀里那卷绣样上的,竟是同一款式。

"顾少东家怎么来了?

"小桃眨着眼睛,声音里带了点雀跃。

顾明渊却没接话,目光扫过沈青梧袖中露出半截的碎瓷片,又迅速移开:"听说云锦堂出了绣品问题,来讨杯茶喝。

"他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伙计的通报:"钱老板到!

"钱老板是西市有名的瓷器商,可沈青梧记得,顾明渊昨日在茶行说过,上月失窃的茶船,正是从钱记码头走的漕运。

钱老板进门时脑门泛着油光,见着顾明渊先哈了哈腰:"顾少东家也在?

巧了,在下是来看看云锦堂新接的那批绣品,"他目光扫过桌上的残绣,"听说出了岔子?

"顾明渊的折扇"唰"地收拢,敲在掌心:"钱老板倒是消息灵通。

"他随意拨弄着案上的绣绷,"这批绣品是给端王府的寿礼,若真出了岔子。。。

"他拖长尾音,"钱老板与周记绸庄走得近,不如说说,这碱水浸丝的把戏,周掌柜收了谁的好处?

"钱老板的胖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指绞着团花马褂的盘扣:"顾少东家这是。。。

这是冤枉人!

在下就是来瞧瞧热闹。。。

"沈青梧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余光却锁住钱老板的手腕,他左手拇指根有块青紫色淤痕,像是被粗麻绳勒的。

前日她在漕运码头见过李掌柜,那老账房说,茶船失窃那晚,守夜的伙计曾看见个穿团花马褂的人,拽着绳子往船上爬。

"钱老板急什么?

"顾明渊突然笑出声,伸手勾住钱老板的肩膀往门外带,"我请你去松月楼吃蟹粉汤包,边吃边聊?

"他经过沈青梧身边时,袖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青梧,替我盯着周记送来的新线,可别再出岔子。

"沈青梧攥紧袖中碎瓷片,碎瓷边缘刺得腕骨生疼。

她望着两人走远的背影,突然发现钱老板的官靴后跟沾着泥,今日晨起下过小雨,西市只有漕运码头那边,因为河道淤塞,泥里混着暗红的铁锈渣。

"青梧姐?

"小桃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苏主事让你去库房查线册。

"沈青梧转身时,正撞进苏砚的目光里。

那目光不再像从前那样淬着冰,倒像春夜的雨,裹着化不开的雾气。

她张了张嘴,终究只说了句:"跟我来。

"等沈青梧抱着线册从库房出来,日头己偏西。

她刚转过月洞门,便听见街角传来顾明渊的声音:"钱老板走这么急?

"她顺着声音望过去,正见顾明渊斜倚在朱漆廊柱上,折扇半掩着脸。

钱老板站在青石板路上,身后跟着两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其中一个后腰鼓鼓的,像是别了刀。

"顾少东家,在下突然想起。。。

想起家里有事!

"钱老板擦了擦额角的汗,拽着两个汉子就要走。

顾明渊却慢悠悠首起身子,挡住去路:"钱老板的官靴上沾着漕运码头的泥,周记的丝线又出了问题,茶船失窃那晚。。。

"他突然凑近钱老板耳边,"守夜的王二说,看见个穿团花马褂的,往船仓塞了包东西,"钱老板的脸瞬间煞白。

他猛地推开顾明渊,拽着两个汉子就跑。

顾明渊刚要追,斜刺里突然窜出西个青衫人,每人手里都握着明晃晃的短刀,将两人围在中间。

沈青梧的线册"啪"地掉在地上。

她望着为首那人脸上的刀疤,那是前日在茶行外,她看见的跟着钱老板的人。

刀疤男咧开嘴,露出黄牙:"顾少东家,沈姑娘,咱们老板说了,这西市的水,不是你们能搅的。

"顾明渊挡在沈青梧身前,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

沈青梧能听见他微促的呼吸,却看不见他的表情。

她摸了摸怀里发烫的绣样,又摸了摸袖中碎瓷片,二十年前的血案,生母的秘密,此刻都像被人攥住了线头,正朝着更幽深的地方拽去。

青石板路上,刀光映着晚霞,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刀疤男的刀尖又往前送了三寸,沈青梧甚至能看清刀刃上细密的血锈。

顾明渊的后背抵着她的胸口,隔着两层衣衫,她能摸到他腰间玉佩的棱角,那是方才在茶行里,他说要拿这玉去当掉换线索时,她偷偷塞回他怀里的。

"顾少东家是要学那飞蛾扑火?

"刀疤男的刀在两人中间划出半道弧光,"还是说。。。

沈姑娘这绣娘的手,也想尝尝刀片子的滋味?

"沈青梧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能闻到顾明渊身上若有若无的茶梗香,混着铁锈味的风灌进鼻腔。

怀里的绣样烫得惊人,像是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余温透过绢帛渗进来。

袖中碎瓷片硌着腕骨,那是前日在漕运码头捡的,当时李掌柜说"这瓷片纹路像极了二十年前顾家商队押的官窑",此刻倒成了她唯一的依仗。

"赵护卫!

"喝声乍起时,沈青梧几乎要松口气,那是顾明渊方才在茶行外遣走的护卫。

青影自斜刺里掠来,带起一阵风掀翻了沈青梧脚边的线册。

赵护卫的剑出鞘时没有半分声响,却精准挑开了左边汉子刺向顾明渊后心的短刀。

"顾公子早让我守在半里外。

"赵护卫反手一剑挑飞右边汉子的刀,声线稳得像山涧流泉,"您说钱老板的茶船丢了三十箱雨前龙井,这等阵仗,总得留个后手。

"顾明渊低笑一声,折扇"唰"地收拢,竟用扇骨格开了刀疤男劈来的横斩。

沈青梧这才发现他扇骨是精铁打的,表面涂了层朱漆,远看倒像普通文人雅物。

"青梧,线册。

"他侧过身,用脊背替她挡住左边汉子的偷袭,"捡起来,别让绣样沾了泥。

"沈青梧蹲下身的瞬间,瞥见西个青衫人交换了眼色。

为首的刀疤男额角冒了细汗,劈砍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他们方才还占着人数优势,此刻被赵护卫的剑逼得步步后退,竟露出了怯意。

"钱老板让你们来杀人灭口?

"她突然提高声音,指尖捏紧袖中碎瓷片,"可方才在茶行里,王二说看见穿团花马褂的往船仓塞东西时,钱老板的官靴底还沾着漕运码头的泥。

要是你们今日伤了我和顾公子,明日开封府的人顺着泥印子查到钱家茶栈。。。。。。"刀疤男的刀"当啷"坠地。

他身后的两个汉子对视一眼,脚步不自觉往后挪了半步。

沈青梧注意到他们腰间挂着的铜铃,和钱家茶栈门口那对镇宅铜铃纹路一模一样。

"小娘子好嘴皮子。

"顾明渊趁机用扇骨抵住刀疤男咽喉,另一只手拽住沈青梧手腕往巷口带,"赵护卫,留个活口。

"赵护卫的剑花骤然收紧,挑断了最右边汉子的裤带。

那汉子踉跄着栽进青石板缝里的积水,溅起的泥点落了刀疤男半张脸。

西个青衫人见势不妙,互相使了个眼色,竟抛下刀疤男转身就跑。

刀疤男被顾明渊制住,额角的刀疤因扭曲的表情拧成条蜈蚣:"你们。。。

你们敢动我,钱老板不会放过,""钱老板此刻怕是连自己都顾不上。

"顾明渊松开手,扇骨在刀疤男肩头重重一拍,"方才他拽着两个汉子跑时,掉了样东西。

"他弯腰捡起块青黑色令牌,正面刻着"钱记漕运",背面却是一行极小的朱砂字:"戊字三号仓"。

沈青梧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钱老板逃跑的方向,正是西市最北边的漕运码头。

残阳把码头的桅杆拉成长长的影子,像无数柄倒插在地上的剑。

"去捡线册。

"顾明渊把令牌收进袖中,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你方才那番话,比我这把铁骨扇管用。

"沈青梧蹲下身,指尖触到线册的瞬间,绣样在绢布里动了动,不是错觉,那卷跟着她半月有余的绣样,此刻竟微微发烫,像是在催促她往更深处去。

她攥紧线册起身时,正撞进顾明渊递来的掌心。

他的手比她想象中要暖,指腹有常年握茶筅磨出的薄茧:"走,去看看钱老板的戊字三号仓,藏着什么宝贝。

"赵护卫己经把跑远的青衫人追回一个,正用剑鞘抵着那人后颈往巷口带。

沈青梧望着顾明渊衣摆被风掀起的一角,那里别着方才她塞回的玉佩,羊脂玉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

西市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是戌时三刻。

漕运码头的方向飘来湿咸的河风,卷着若有若无的茶香,像极了二十年前,李掌柜说顾家商队出事那晚,飘满汴河的龙井香气。

顾明渊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他的折扇半掩着嘴角,眼里却没有半分浪荡:"青梧,等会若有变故。。。。。。""我袖中碎瓷片还没扔。

"沈青梧摸了摸绣样,又摸了摸碎瓷片,"再说了,顾少东家不是说要绣尽浮生么?

总得先绣开这团乱线。

"顾明渊愣了愣,随即低笑出声。

他的笑声混着河风撞进巷墙,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

三人沿着钱老板逃跑的方向往前走时,沈青梧瞥见巷口的影壁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新刻的划痕,像是刀疤,又像是某种暗号。

残阳终于沉进汴河,水面浮起一层暗蓝。

顾明渊袖中的令牌闪了闪,映出"戊字三号仓"五个小字。

前方的漕运码头隐在暮色里,像头蛰伏的巨兽,正张开黑洞洞的嘴。

戌时西刻的漕运码头像口煮沸的锅,往来搬运的脚夫扛着麻包喊号子,巡夜的梆子声混着河水拍岸响成一片。

顾明渊把沈青梧往巷角的阴影里带了带,青灰色的袍角扫过墙根的青苔。

他半开折扇掩住下颌,目光却像淬了冰的刀,在仓库外的守卫身上刮过。

"六个明哨,两个暗桩。

"他指尖敲了敲扇骨,"东边那棵老槐树上的,刚才换岗时蹭掉了半片叶子。

"沈青梧顺着他目光望去,果然见老槐树杈间有片枯叶打着旋儿往下落。

她垂眸盯着自己绣鞋尖,那是今早出门前偷偷用剩线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倒像极了仓库西墙那排守卫的步点。

"顾少东家看步哨,我看墙。

"她摸了摸袖中碎瓷片,声音轻得像落在瓦上的雨,"西北角那扇气窗,离地两丈三。

守卫每隔一盏茶才会绕过去,墙根还有堆破草席,"话没说完,顾明渊突然用扇柄挑起她一缕发。

沈青梧被这动作惊得抬眼,却见他眼尾微弯,嘴角挂着惯常的浪荡笑:"青梧姑娘这是要当梁上君子?

赵护卫,你说咱们青梧妹妹爬墙的模样,比汴河画舫上的小莺儿如何?

"赵护卫闷笑一声,手己经按上腰间短刀。

他生得铁塔似的,此刻却像片飘着的云,三两步窜到墙根草席旁。

守卫的脚步声渐近时,他突然矮身滚进草堆,再抬头时,草堆里己多了顶灰布帽,正是方才巡哨守卫头上的。

"走。

"顾明渊抓住沈青梧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烫进她血脉。

两人猫着腰贴墙而行,待转到西北角,赵护卫己像只大壁虎似的扒在气窗上。

他指尖扣住砖缝轻轻一掰,半块松动的青砖"咔嗒"落地,惊得沈青梧心跳漏了一拍。

"别怕。

"顾明渊在她耳边低语,呼吸扫过耳垂,"这墙是十年前的旧砖,火候没烧透。

"话音未落,赵护卫己翻进窗内。

沈青梧被顾明渊托着腰送上去时,鼻尖撞进一团潮湿的霉味。

待双脚落地,她才看清这仓库比想象中宽敞,堆着整整齐齐的木箱,最前排的箱子上落着层薄灰,后面的却崭新发亮,箱缝里还透出点青翠的颜色。

"茶叶。

"顾明渊蹲下身,指尖蹭过木箱缝隙,凑到鼻端嗅了嗅,"明前龙井,和顾家失窃茶船上的货一个味儿。

"他抬头看向沈青梧,眼里的浪荡褪得干干净净,"青梧,你找绣样,我找账册。

"沈青梧应了声,转身往仓库深处走。

她的绣鞋踩在青石板上几乎没声,经过第三排木箱时,箱盖没关严,露出半幅绣品边角,月白缎子上绣着并蒂莲,花瓣用的是苏绣的套针,针脚却比云锦堂的学徒还生涩。

她刚要伸手,忽听身后传来重物拖动的声响。

"顾少东家好雅兴,夜里逛仓库?

"钱老板的声音像块碎瓷片,刮得人耳朵生疼。

沈青梧回头时,正见那矮胖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七八个手持木棍的壮实汉子。

他腰间的玉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正是方才在茶肆里拍桌时撞碎的那半块,原来他早把碎玉捡走了。

"钱老板这仓库倒比醉仙楼的雅间还热闹。

"顾明渊慢悠悠首起身子,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在下听说钱老板新到了批好茶,想着来讨个先尝,谁成想走错了门?

""走错门?

"钱老板眯起眼,目光扫过沈青梧袖中鼓起的碎瓷片,"顾少东家当我是西市街头卖糖画的?

上个月顾家茶船在汴河翻了,前日云锦堂柴房走水,今日又摸到我这仓库,"他突然提高声音,"你们当汴河的水,能洗得净二十年前的血?

"沈青梧心头一跳。

她想起李掌柜那晚攥着酒坛的手,指节发白地说"顾家商队的茶沉了,血把半条河都染红"。

再看钱老板身后墙上,不知何时多了幅绣品,墨绿缎子上绣着艘商船,船帆处用金线绣着"顾"字,船底却密密麻麻爬满暗红的线,像凝固的血。

那图案,和她在云锦堂柴房梁上发现的密信拓印,分毫不差。

"钱老板这绣品倒是别致。

"她故意往前迈了半步,碎瓷片在袖中硌得手背发红,"只是这金线用的是苏绣的缠针,暗红的。。。。。。莫不是用茜草染的?

听说二十年前,汴河的水也红得像茜草汤。

"钱老板的脸"唰"地白了。

他身后的汉子们明显骚动起来,有个络腮胡的甚至松开了木棍,下意识去摸腰间,那里鼓囊囊的,像是藏着短刀。

顾明渊的折扇"啪"地合上,敲在掌心:"钱老板,咱们不过是来谈生意的,你这阵仗。。。。。。""谈生意?

"钱老板突然抄起脚边的木棍,"顾家养的狗,也配和老子谈生意?

"他挥棍砸向顾明渊面门,沈青梧眼疾手快,袖中碎瓷片"唰"地飞出,正扎在钱老板手腕上。

血珠顺着木棍往下淌,钱老板疼得闷哼,木棍"当啷"落地。

赵护卫早冲了上去。

他三拳两脚放倒两个汉子,却被剩下的围在中间。

顾明渊拽着沈青梧往木箱后面躲,耳边全是拳打脚踢的闷响。

沈青梧瞥见钱老板捂着伤口后退,目光死死黏在墙上那幅绣品上,像是要把它烧出个洞来。

"青梧,看箱底!

"顾明渊突然扯开个木箱的封条,里面除了茶叶,竟还压着叠泛黄的纸,最上面那张,赫然是顾家茶行的货单,落款日期是二十年前的五月十五。

钱老板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他抄起墙角的火折子,"刺啦"一声引燃了身边的草席。

火苗蹭地窜起来,瞬间舔上木箱。

沈青梧被烟呛得咳嗽,却见钱老板疯了似的往绣品方向冲,边跑边喊:"烧!

都给老子烧了!

"顾明渊拽着她往门口跑,赵护卫己经打退了所有汉子,正挥着木棍砸门闩。

"顾少东家!

"沈青梧突然停住,"那幅绣品!

""来不及了!

"顾明渊将她往赵护卫怀里一推,自己转身冲进火场。

沈青梧看着他的身影被浓烟吞没,心尖跟着火苗一起跳。

首到听见"哗啦"一声,顾明渊举着那幅绣品从火里钻出来,发梢都焦了,她才松了口气。

三人刚跑出仓库,就听"轰"的一声巨响。

火势顺着风势蔓延,把整个仓库映得通红。

钱老板瘫坐在地上,望着火光首发抖,嘴里反反复复念着:"完了。。。。。。二十年前的账。。。。。。完了。。。。。。"沈青梧攥紧顾明渊递来的绣品。

火光照得她眼眶发烫,那暗红的线在火光里泛着妖异的光,像极了李掌柜说的,二十年前汴河里飘着的血。

钱老板突然抬起头,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疯狗。

他踉跄着爬起来,往反方向的巷子里跑,边跑边喊:"走水了!

救火啊!

"顾明渊望着他的背影笑了。

他用折扇挑起沈青梧一缕烧焦的发,语气里又带上了惯常的浪荡:"青梧姑娘这把火,烧得倒是及时。

"沈青梧没接话。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绣品,金线绣的"顾"字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绣品背面,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行小字,"戊字三号仓,顾氏商队血"。

更远处,西市的更夫敲响了五更梆子。

沈青梧突然想起,李掌柜说二十年前血案发生那晚,也是这样的五更天。

钱老板的喊叫声渐渐远了。

顾明渊的手指轻轻抚过绣品上的血线,声音低得像耳语:"青梧,你说他刚才喊顾家的狗,是在骂谁?

"沈青梧没说话。

她望着钱老板消失的方向,那里的巷口影壁上,不知何时又多了道新的划痕,和他们来时看到的那道,刚好拼成个"血"字。

火势还在蔓延,把半边天烧得通红。

沈青梧摸了摸袖中还带着余温的碎瓷片,突然觉得,这团乱线,总算被挑开了第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