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木盆比昨天更大,满满当当地装着处理好的田螺,黑亮亮的,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他依旧选了昨天那个位置,熟练地点燃煤炉,架上铁锅。
这一次,还没等他开始翻炒,摊位前就围拢了一些人。
都是昨天尝过味道,或者听人说起过的食客。
“老板,今天还卖田螺吗?”
“昨天来晚了没买到,今天可得多准备点啊!”
林宇轩笑着回应。
“管够,今天准备得多。”
他往热锅里倒油,放入姜蒜爆香,然后哗啦一声倒入小半盆田螺。
铁铲翻飞,锅里噼啪作响。
那股浓郁霸道的香气,混合着香料和酱汁的味道,再次强势地扩散开来,比昨天更具侵略性。
“嘶……好香!”
“就是这个味儿!”
人群开始骚动,自觉地排起了队伍。
生意,眼看着就要红火起来。
就在这时,几个不和谐的身影挤开了人群,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正是昨天在暗处窥伺的那几个地痞流氓。
为首的汉子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眼神凶狠,嘴里叼着根草茎,歪着头打量林宇轩的摊子。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是一副吊儿郎当、惹是生非的模样。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原本喧闹的摊位前,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
排队的食客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眼神里带着畏惧和担忧。
苏婉抱着瑶瑶,站在林宇轩身后,手心冒汗,脸色有些发白,紧紧抓着林宇轩的衣角。
刀疤脸走到摊前,用脚尖踢了踢煤炉,炉火晃动了一下。
他吐掉嘴里的草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小子,生意不错啊。”
声音带着一股蛮横。
“懂不懂规矩?
在这块地盘做生意,拜过码头没有?”
另一个瘦猴似的青年怪笑着附和。
“就是,不交点‘保护费’,你这摊子怕是摆不安稳哦!”
威胁的意味毫不掩饰。
林宇轩停下翻炒的动作,锅里的田螺还在滋滋作响,香气更加浓郁,却也带上了一丝紧张的气息。
他没有看刀疤脸,而是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夜色,似乎在思索什么。
这平静的态度,反而让刀疤脸有些意外。
他皱起眉,语气更加不善。
“小子,跟你说话呢!
哑巴了?”
“不给钱,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给你掀了!”
苏婉吓得搂紧了瑶瑶,身体微微发抖。
林宇轩终于转过头,看向刀疤脸。
他的眼神异常平静,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外。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和刀疤脸几人能听清的音量说道。
“这位大哥,我看你印堂发黑,隐有晦气缠绕啊。”
刀疤脸一愣。
“你说什么?”
林宇轩继续用那神秘兮兮的语调说。
“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位老奶奶,她说她姓王,放心不下她的小孙孙,怕他在外面惹祸……”“她说他孙子最近要倒大霉,有血光之灾,除非……”林宇轩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刀疤脸明显有些变化的脸色。
刀疤脸姓王,外号疤哥,他那个过世的奶奶确实很疼他,而他那个厉害的老娘,小名就叫“翠花”,街坊邻居有时会喊“王婶”。
这些都是前世林宇轩零星听来的信息。
更重要的是,这刀疤脸极其迷信,而且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那个嗓门大、脾气爆的老娘。
果然,听到“姓王的老奶奶”、“小孙孙”、“惹祸”,刀疤脸的眼神开始闪烁,透出几分心虚。
林宇轩不等他反应,突然提高了音量,朝着人群的方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喊给谁听。
“哎呀,说起来,王婶最近身体还好吧?
她要知道你又在外面跟人收‘保护费’,怕不是要拿着擀面杖追你三条街?”
这一嗓子,声音不小。
周围原本就竖着耳朵看热闹的食客和摊贩,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噗……”有人没忍住,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刀疤脸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人当众扒了裤子。
迷信的念头,加上对老娘的恐惧,还有周围人若有若无的指指点点和憋着的笑意,让他又惊又怒又怕。
他指着林宇轩,手指都在抖。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咒我?!”
他想发作,可林宇轩那句“王婶”像是一道紧箍咒,让他色厉内荏。
他带来的那几个跟班,看到老大的窘态和周围人的反应,也有些不知所措。
林宇轩依旧平静地看着他,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只是实话实说。
大哥,积德行善,方能化解灾厄啊。”
“你……”刀疤脸被噎得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敢动手。
他狠狠瞪了林宇轩一眼,又扫视了一下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妈的!
算你狠!”
他撂下一句场面话,像是怕再说下去会更丢人。
“我们走!”
刀疤脸带着几个手下,在一片压抑的低笑声中,灰头土脸地快步离开了。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哄笑声和议论声。
“哈哈,这疤哥也有今天!”
“这卖田螺的小老板可以啊,几句话就把地痞吓跑了!”
“是啊,不仅田螺好吃,人还这么机智!”
“林记田螺?
我记住这名字了!”
经此一事,“林记田螺”的名声更是响亮。
不仅因为味道独特,更因为老板有勇有谋,能“吓退”地痞流氓,这简首成了夜市的一段新奇谈资。
林宇轩的摊位前,队伍排得更长了。
他重新拿起铁铲,继续翻炒,锅里的香气仿佛也带着胜利的喜悦。
苏婉长舒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看向丈夫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安心。
她上前帮忙收钱、打包,动作麻利。
这一晚的生意,比昨天更加火爆。
准备的几大盆田螺,不到两个时辰就销售一空。
收摊回家,钱袋沉甸甸的。
接下来的几天,林宇轩的生意持续火爆,积累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他没有犹豫,立刻用这笔钱改善家里的生活。
添置了厚实的新棉被,冬天的夜晚不再那么难熬。
他去镇上扯了新布,请人给苏婉和瑶瑶做了新衣服。
他还买了五花肉和排骨,让家里顿顿都能见到荤腥。
看着苏婉抱着新被褥时眼里的光彩,看着瑶瑶穿着新袄裙、吃着红烧肉时满足的小脸,林宇轩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简单,踏实,有烟火气。
一切辛苦,在妻女开心的笑容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这天下午,林宇轩正在院子里劈柴,准备晚上的食材。
苏婉在屋里缝补衣服,瑶瑶在她身边玩耍。
村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这年月的乡下,小汽车可是稀罕物。
不少孩子丢下手中的活计,飞奔往村口,只为一睹这“铁家伙”的模样。
引擎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林宇轩家那简陋的土坯房门口。
村民们好奇地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这车得值多少钱?”
“怕是我们几户人家攒十年也买不起吧!”
“他们找林家干啥?”
车门打开,下来几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对穿着考究的中年夫妇,男的西装革履,衣服上的纽扣闪着金属光泽,女的穿着呢子大衣,戴着珍珠项链,指甲涂着鲜红的油彩,与周围破旧的农房和穿着打补丁衣服的村民格格不入。
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像是司机和保镖模样的人,腰板挺首,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村民。
那对中年夫妇目光在人群中梭巡,当看到院子里的林宇轩时,两人脸上立刻露出了极其夸张的激动表情。
中年女人用手帕捂着嘴,眼眶似乎瞬间就红了,脸上的妆容因夸张的表情而有些变形。
中年男人则一个箭步冲了过来,隔着篱笆院墙,就要去拉林宇轩的手。
“儿啊!
我的儿啊!”
中年男人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我们可算找到你了!”
“十八年了!
整整十八年啊!
我们找遍了大半个中国!”
中年女人也跟着上前,泪眼婆娑地看着林宇轩。
“孩子,让你受苦了!
快,跟爸妈回家,回家享福去!”
她掏出一张照片,挤出几滴眼泪,“你看,这就是你小时候的样子,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哪出戏?”
老王头挠着脑袋嘀咕。
“难不成林宇轩是城里人家的孩子?”
“这是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
围观的村民们瞪大了眼睛,看看这对光鲜亮丽的夫妇,又看看穿着粗布衣服、正在劈柴的林宇轩。
有人己经开始议论:“怪不得他虽然生活苦,但举止谈吐跟我们不太一样。”
“原来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啊!”
这是……什么情况?
认亲?
林宇轩就是他们丢失的儿子?
苏婉也闻声从屋里出来,瑶瑶跟在她身后,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
看到这阵仗,苏婉脸色发白,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林宇轩劈柴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放下斧头,脸上没有任何激动或是意外的表情。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对表演痕迹过重的“父母”。
张建国,张美兰。
前世错认又抛弃他的亲生父母。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来了。
林宇轩不动声色地将苏婉和瑶瑶拉到自己身后,护住她们。
他的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面对张建国伸过来要拉他的手,他侧身避开。
“别动我儿子!”
张美兰看到林宇轩避开丈夫的手,立刻朝苏婉喊道,“是你们绑架了我儿子吧?
故意藏在这穷乡僻壤!”
苏婉脸色更白了,手足无措地望向丈夫。
瑶瑶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吓得躲到妈妈身后。
“你们要多少钱?”
张建国掏出钱包,“我们家在省城有工厂,别说区区几万,就是几十万也出得起!”
林宇轩的眼神更冷了。
然后,他看着这对“激动”的夫妇,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们认错人了。”
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围观者的耳朵里。
“我姓林,不姓张。”
“我爸妈早就过世了。”
他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土坯房,又指了指身边的妻女。
“这里,才是我家。”
他转身抱起吓得发抖的瑶瑶,轻轻拍着她的背,“瑶瑶别怕,爸爸在这儿。”
他的话语,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张家夫妇脸上那“激动”的火焰。
他们的表情僵在脸上,有些滑稽。
围观的村民们更是哗然一片,面面相觑。
这……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