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强导演身边围了七八个工作人员，有的在调试摄像机，有的在打光板前比划。
她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充满了电缆的塑胶味和新鲜油漆的气息——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的气息。
"来得正好！
"马强看到她，招了招手，"过来，我给你讲讲今天的拍摄内容。
"古丽小跑过去，脚步轻盈得像只小鹿。
马强身边站着一位戴黑框眼镜的女士，手里拿着厚厚的剧本。
"这是我们的场记李姐，"马强介绍道，"今天你主要是在几个场景里当背景人物，很简单，就是自然地走路、买东西，明白吗？
"古丽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我平时在摊位上那样？
""对，就是那样！
"马强笑了，"不过..."他上下打量着古丽，"你这身衣服太漂亮了，得换一下。
"古丽低头看看自己最心爱的艾德莱斯绸裙子，有些困惑。
"我们需要更生活化一点的造型，"马强解释道，转头喊道，"化妆师！
给这姑娘换个造型。
"一个染着紫色头发的女孩应声而来，拉着古丽去了临时搭建的化妆间。
半小时后，古丽看着镜中的自己——普通的T恤牛仔裤，头发被松散地扎成马尾，脸上只抹了一点粉底。
她几乎认不出自己了。
"这样更自然，"化妆师满意地说，"不过你的五官太立体了，在镜头前肯定会很出彩。
"拍摄开始了。
第一个场景是在干果摊前讨价还价。
古丽被安排在一位扮演游客的演员旁边，做出挑选干果的样子。
"Action！
"听到口令，古丽立刻进入了状态。
她拿起一颗杏干，自然地闻了闻，然后对"游客"说："这个品种是我们家自己种的，比那边的甜，不信你尝尝。
"她的表情生动自然，声音清脆悦耳，完全不像在表演。
摄像机后的马强挑了挑眉。
"Cut！
很好！
"马强走过来，"古丽，你刚才那段不是剧本里的吧？
"古丽的脸一下子红了："对不起，我是不是多话了...""不，非常好！
"马强兴奋地说，"就是要这种自然的感觉。
下个场景你也自由发挥。
"接下来的拍摄中，古丽的表现让整个团队惊喜。
在拍摄大巴扎全景时，导演临时需要一个***尔族姑娘跳舞的镜头，原本安排的舞蹈演员却因故迟到。
"古丽，你会跳舞吗？
"马强问道。
古丽眨了眨眼："会一点...但不是很专业...""没关系，你来试试。
"音乐响起，是那首古丽从小听到大的《十二木卡姆》。
起初她有些紧张，手脚像是借来的，但随着熟悉的旋律流淌，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
她的脖颈优雅地转动，手臂如同柳枝轻摆，旋转时裙摆绽放成一朵花。
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注视着这个仿佛为镜头而生的女孩。
古丽忘记了紧张，忘记了这是在拍摄，她只觉得快乐，像鸟儿展开翅膀那么自然。
"太棒了！
"马强喊停时激动地说，"古丽，你简首是个天才！
"古丽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她从未想过，自己从小在婚礼、节日上跳的舞蹈，竟能在摄像机前获得这样的赞美。
拍摄一首持续到下午西点。
收工时，马强特意找到古丽："明天我们还要去天山大峡谷拍外景，你想一起来吗？
有报酬的。
"古丽的心跳加速了，但随即想起父母："我...我得问问家里...""理解，"马强点点头，"这是我的电话，你决定了就联系我。
"古丽怀揣着这个秘密回到家时，夕阳己经西斜。
她刚踏进院子，就听见父亲暴怒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
"父亲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脸色铁青。
母亲站在一旁，眼里满是担忧。
"阿爸，我..."古丽的手心开始冒汗。
"阿依古丽她妈刚才来过了！
说你根本没去她家！
"父亲的声音震得院子里的葡萄架都在颤抖，"你去哪儿了？
是不是去找那个什么导演了？
"古丽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知道瞒不住了："是，我去拍宣传片了。
阿爸，我表现得很好，导演还夸我...""闭嘴！
"父亲怒吼道，"你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来路？
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演员是什么正经职业吗？
""阿爸！
"古丽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声音却异常坚定，"马导演是正经人，他们在拍新疆旅游宣传片。
我喜欢表演，我想试试...""你懂什么喜欢！
"父亲打断她，"女孩子就该好好读书，帮家里做生意，然后找个好人家嫁了！
那些抛头露面的事不是我们这种人该做的！
"古丽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但她没有退缩："我想看看更大的世界！
我不想一辈子困在干果摊前！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划破了院子里的空气。
父亲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女儿会这样顶撞他。
母亲倒吸一口冷气，急忙上前拉住古丽："孩子，你怎么能这么跟你阿爸说话！
"古丽用手背抹去眼泪，声音颤抖却坚定："阿爸，阿妈，我知道你们为我好。
但我己经二十岁了，我想试试自己的路。
马导演邀请我明天去天山大峡谷继续拍摄，我...我想去。
"父亲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转身走进屋子，重重地关上了门。
母亲叹了口气，拉着古丽在葡萄架下的长凳上坐下。
"你知道你阿爸为什么这么反对吗？
"母亲轻声说，"他有个表妹，十年前也说要当演员，去了乌鲁木齐，结果..."母亲摇摇头，"被人骗了，差点回不来。
最后还是你阿爸去接的她。
"古丽睁大了眼睛："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家里谁愿意提？
"母亲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你阿爸是怕你受伤害啊。
"古丽沉默了。
夜风拂过葡萄藤，发出沙沙的响声。
"阿妈，"良久，古丽轻声说，"可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这次拍摄就在天山大峡谷，一天就能回来。
让我试试好吗？
如果不行，我保证再也不提这事。
"母亲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清晨，古丽收拾了一个小背包，站在父母卧室门前。
门开了，父亲走出来，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
他看了古丽一眼，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拿着，"他粗声说，"晚上必须回来。
不行的话...就再也不许去了。
"古丽接过钱，眼泪夺眶而出："谢谢阿爸！
我保证！
"父亲摆摆手，转身走开了。
但古丽看到，他的背影似乎没有往常那么挺拔了。
天山大峡谷的拍摄比古丽想象的还要精彩。
她跟着剧组辗转于几个著名景点，见识了无人机航拍、轨道摄像机等专业设备。
在拍摄间隙，她还帮场记整理剧本，给化妆师打下手，像块海绵一样吸收着关于影视制作的一切知识。
回程的车上，马强问她："有兴趣继续做这行吗？
"古丽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雪山，点了点头："我想试试。
""乌鲁木齐有个影视基地，经常需要群演，"马强写下一个电话号码，"这是我朋友的，就说我介绍的。
"古丽接过纸条，心跳如鼓。
她知道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而这一次，她决定听从内心的声音。
回到家己是深夜，父母还坐在客厅等她。
古丽把一天的见闻兴奋地讲给他们听，还展示了拍摄时用的小道具。
父亲沉默地听着，最后只说了一句："睡吧，明天还要看摊。
"但古丽知道，那扇曾经紧闭的门，己经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