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人们用金箔、皮革、绢帛剪刻花样,贴在屏风、窗户上当装饰,后来慢慢发展出了窗花、门笺、顶棚花这些讲究。
而我接下来要说的这种剪纸,却能把活人的气运和死人的阴魂,都剪进薄薄一张纸里,阴阳乾坤,逆天改命,甚至是定人生死,而这种剪纸叫“阴阳剪”我叫陈晋,是这阴阳剪的第十七代传人。
从我六岁开始学剪纸,我爸就反复跟我念叨:“红剪纳福,白剪招魂;红纸添寿,白纸换命。”
简单来说,红色剪纸能给人带来好运、财富和姻缘,作为剪纸匠还能从中分润三分福气;而白色剪纸涉及的都是些阴邪玩意儿——续命、招魂、镇鬼,甚至换命,但这些代价都要由求剪纸的人自己扛。
其中最邪门的是“替身剪”,用至亲之血剪出人形,能替血脉相连之人挡一次死劫。
但剪纸人的寿命会像剪刀下的红纸一样,被活生生裁去一截。
我三岁那年染了天花,浑身溃烂得像张被虫蛀空的窗花。
大夫都说没救了,是我爸连夜剪了个穿肚兜的白色小人,用我的脐带血点了眼睛。
第二天我就退了烧,我爸却一夜白了头,看着老了不止十岁。
陈氏剪谱以朱砂批注:“替身剪,剪替身,一命换一命,十年换十年。”
从此我爸每天雷打不动地剪三张红纸——一张财神镇宅,一张寿星续命,一张和合二仙。
剪完必定烧灰就着黄酒吞下,说是补剪纸人漏掉的阳气。
可就算如此,我爸还是早早的走了,送去医院抢救时,医生说全身器官衰竭,没得救。
后来我才知道,替身剪,断阴阳,我三岁感染天花那年,他竟剪了整整五张白色小人。
走的那天他格外清醒,把祖传的剪刀按进我掌心时,我摸着他干瘪的手掌却格外心酸。
“记着”他气管里呼哧作响,咳着血却硬撑着说完,“白剪是拿命补命的针线活...我缝在你身上的命数,你得好好穿着...”这话我整整记了十年。
十年后,我在太原柳巷有了自己的铺子。
门脸不大,二十来平,门口挂着“剪春秋”的木头匾。
店里墙上贴满样品——牡丹富贵、松鹤延年、五福临门,都是些吉祥图案。
玻璃柜里摆着几套剪纸工具,最贵的是把康熙年间的老剪子,刃口磨得发亮,据说是我太爷爷从宫里带出来的。
每天上午九点开门,傍晚六点打烊,生意不好不坏。
有来买窗花的老太太,有订结婚喜字的小年轻,偶尔还能接几个民俗爱好者的订单。
一个月下来,除去房租水电,勉强够我吃饭抽烟。
不过我也不是没动过歪脑筋。
去年腊月,开煤矿的李老板找到我,要我剪个“聚宝盆”。
这主儿我认识,靠黑心矿发家,手上少说背着七八条人命。
他腆着肚子往我柜台前一靠,金链子在领口勒出三道肉褶。
“陈师傅,听说您家剪纸能招财?”
他弹着烟灰,眼睛往我供的财神像上瞟,“我要个见效快的。”
我慢条斯理地磨着剪子:“红剪纸润物无声,三个月涨三成利。”
见他皱眉,我又立马补了句:“白剪纸立竿见影,但得加钱,还得用十年阳寿换。”
李老板突然笑出声,烟灰抖了一柜台:“折寿?
老子矿上天天死人,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他掏出支票本唰唰写了张十万的拍在桌上“要白的,现在就剪!”
我没接,赖皮我见多了,怕他反悔也为了唬住他,我从柜台底下抽出张泛黄的契约书推过去:“白剪有规矩。
得事主亲手写生辰八字,按血手印,剪完当场烧给阴司判官过目。
“我指着契约底部一行朱砂小字:“看清楚,十年阳寿是阴司收,想赖账的都被勾了魂。”
李老板脸上的横肉抽了抽。
足足盯着契约看了五分钟,最后骂了句脏话,抓起支票撕得粉碎。
“真他么晦气!
这是要老子的命?
你要那些破挖煤的命还差不多!”
他摔门而出时,玻璃柜里的剪子都在颤。
三个月后,李老板的矿塌了。
新闻上说矿道早就发现渗水,可李老板为了省那点维修费也为了提高产量多挣点红票子硬让工人下井开矿。
最后矿道坍塌十七个矿工被埋在三百米深的井下,救援队挖了三天只挖出七具尸体。
按老规矩,这种横死的得剪引路童子,不然怨气聚在井里,明年还得死人。
随后我剪了十七个白色小人儿,趁着夜色在十字路口烧了。
纸灰打着旋往西飘——那是矿场的方向。
这事过后,我确信了一点:贪心好财的,十个里有九个半不得好死。
下午西点分,我正剪着一幅“喜鹊登梅”,门帘突然被人撩开。
来人带进一股子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我抬头一看,是个穿白大褂的瘦高个,眼窝深陷,左边眉毛上有道疤。
“听说您这儿能做特殊剪纸?”
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我放下剪子,从柜台下面摸出包软中华:“看您要哪种。
喜字窗花五十,定制图案二百起。”
瘦高个没接烟,首接递过来一张照片。
我瞥了一眼,是张泛黄的老式结婚照,男人穿着中山装,女人扎两条麻花辫,笑得腼腆。
“我想见见她。”
瘦高个说,食指重重戳在照片中的女人脸上,“用您家传的白剪。”
我心头一跳。
铺子开了六年,这是头一个首接点名找我做白剪的陌生顾客,以往办阴事做白剪的都是阴行熟人引路上门。
我把照片推回去:“您找错地方了。
我们这只做传统剪纸,您说的那种是封建迷信。”
瘦高个突然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阴阳红白剪现在就您一个传人。
去年腊月初七,您偷偷给晋源区的张寡妇剪过寻子纸鹤,用的是她心头血和三年寿命。”
我后背瞬间冒出冷汗。
给张寡妇剪纸的事,除了我们俩没人知道。
“您哪位?”
我强作镇定地问。
瘦高个从口袋里掏出个工作证——省立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医师,周明。
“三个月前我妻子车祸,人没了。”
周医生把照片又推过来,这次下面压着张支票,“十万,请您剪个引魂纸人。
按规矩,我付十年阳寿。”
我盯着支票上那一串零,右手不自觉地摸向抽屉里的白宣纸。
我爸临终前的咳嗽声突然在耳边响起,我猛地缩回手。
周医生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个玻璃瓶搁在柜台上,瓶子里竟泡着截人耳,断耳的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我妻子的。”
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您看…够不够当引魂的香火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