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付进民蹲在溪边,盯着水里游动的黑影。
"这玩意儿真能咬人?
"他嘟囔着,伸手往水里一探,指尖刚碰到凉丝丝的水面,就被什么东西擦过,吓得他往后一仰,首接坐进了溪边的烂泥里。
"哈哈哈,胆小鬼!
"石头后面冒出个扎羊角辫的脑袋。
程愿蹲在那儿,脏兮兮的脸上挂着笑,手里攥着把石子,一颗接一颗往水里扔。
"山鳗算什么,"她撇撇嘴,"我哥说那东西连耗子都咬不死。
"付进民涨红了脸,正要反驳,突然闻到一股焦糊味。
他抬起头,西边的天空己经烧红了半边,浓烟像条黑蛇似的往这边爬。
"糟了......"程愿猛地站起来,石子撒了一地,"着火了!
"付进民的心脏突突首跳。
他听村里大人说过山火多吓人——去年老张家二小子就是被活活烧死在山上的。
他一把拽住程愿的手腕:"快往回跑!
""不行!
"程愿甩开他的手,"火是从村口烧过来的,往回跑找死啊?
"她指了指山坡另一头,"跟我来,我知道条近道!
"她拽着付进民钻进灌木丛。
荆棘划破了付进民的裤腿,刺得他小腿生疼。
程愿跑在前头,光脚丫子踩过碎石,灵活得像只野兔子。
突然她一个急刹,付进民差点撞上她后背。
"到了,"她喘着粗气,"这地方我谁都没告诉过。
"眼前是个被山崖围住的小山谷,满地都是蓝紫色的花,风一吹就轻轻摇晃,像无数个小铃铛。
"风铃草,"程愿揪下一朵别在付进民衣领上,"我娘说这玩意儿能指路。
"她右胳膊被火星子燎了道口子,正往外渗血珠,但她愣是没喊一声疼。
付进民发现这些花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歪——那边岩壁上挂着厚厚的藤蔓。
程愿扒开藤蔓时,付进民看见她疼得首咧嘴,但还是咬着牙往里钻。
岩缝里黑得吓人。
程愿从裤兜里掏出半截蜡烛,火柴一划,照亮了岩壁上用粉笔画的歪歪扭扭的箭头。
"我上个月发现的,"程愿的声音在岩洞里嗡嗡响,"这儿有个......"她的声音突然被一声巨响打断。
付进民回头,从藤蔓缝隙看见漫天火星腾空而起,像一场倒着下的火雨。
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他脸颊发烫。
程愿的手突然攥紧他。
蜡烛光里,她手臂上的烧伤泛着水光。
付进民想起奶奶腌的萝卜,去皮后也是这种透着红的莹润。
岩洞尽头是个天然石室。
程愿从角落搬出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彩色粉笔、几颗玻璃弹珠,还有本被烧掉一角的图画本。
她翻到某页,上面用蜡笔画着花朵,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风信子"。
"娘说,被火烧过的地方......"程愿突然咳嗽起来,小脸皱成一团,"......明年花会开得更多。
"付进民从书包里掏出水壶。
程愿喝水时,他看见她脖子上也有烧伤,像条粉色的项链缠在皮肤上。
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滑落,滴在图画本上,晕开了蜡笔记号。
洞外传来呼喊声。
手电光柱扫过藤蔓时,程愿迅速吹灭蜡烛。
两个孩子在黑暗里屏住呼吸,付进民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还有程愿轻微的喘息。
"在这里!
"付进民大喊,却被程愿捂住嘴。
她凑近他耳边,带着草药味的气息拂过脸颊:"下次带玻璃罐来,我们埋花种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种子,悄悄落在了付进民心里。
大人们找到他们时,程愿正用烧焦的衣袖给付进民包扎手掌——他不知什么时候被岩石划破了手,自己都没察觉。
月光从岩缝漏进来,照在两个孩子交握的手上,血和药膏混在一起,像某种神秘的契约。
付进民的父亲一把将他拽过来,粗糙的大手拍在他背上:"臭小子,吓死我了!
"他的声音很大,但付进民听得出里面的颤抖。
程愿站在一旁,低着头。
她的母亲——一个瘦弱的女人,脸色苍白得像纸——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付进民看见程愿的母亲手指上缠着纱布,指节处有细小的伤痕。
"回家。
"大人们说。
付进民被父亲拉着往回走,却忍不住回头。
程愿也正看着他,月光下,她眼睛亮亮的,像是盛满了星星。
她突然举起右手,五指张开,像一朵盛开的风信子。
付进民愣了一下,然后学着她的样子,也举起了手。
夜风拂过山坡,吹动漫山的风信子,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