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瑟猛然从床榻上弹坐而起,冷汗浸透的中衣紧贴在脊背上,喉咙里还卡着半句未喊完的“不,我不要!
元——”。
她呼吸急促得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眼前一片昏花,额角突突地跳着,连烛火的光都刺得她眼眶发疼。
“小姐像是醒了,这般夫人老爷也能安心赶路了。”
丫鬟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柄冰锥狠狠刺进沈明瑟混沌的脑海。
“赶路?”
她嘶哑着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谁赶路?
去哪儿?”
丫鬟被她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连忙掀帘进来:“老爷和夫人半个时辰前启程去临河村了,如今......”临河村?
沈明瑟浑身一颤,猛地抓住丫鬟的手腕:“现今是什么年岁?!”
“昭、昭武二十一年啊......姑娘怎么了?”
昭武二十一年。
这六个字像一道惊雷劈下,沈明瑟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这是阿爹阿娘身死的那一年。
她顾不得多想,掀开被褥就要下床,可双脚刚沾地,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高热让她的西肢软得像棉花,连站都站不稳,可她仍旧死死抓着床柱,跌跌撞撞地往外冲。
“姑娘!
您还烧着!”
丫鬟连忙入内扶她,却惊见平日里温婉灵动的小姐此刻面目狰狞,似哭似笑,似观音似阎魔。
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眼里翻涌着令人心惊的执念,像是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备马。”
沈明瑟赤脚踩过满地水渍,随手扯下帐幔束起散乱的长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现在!”
是梦也好,是黄泉路上回溯的走马灯也罢。
哪怕这只是她踏入地府后的一场幻象,哪怕拼上这条性命,她也绝不放过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雨水如注,天地间只剩一片混沌的灰。
沈明瑟伏在马背上,蓑衣被狂风撕扯,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砸进锁骨处的小水坑中。
马匹在湿滑的官道上几次趔趄,她死死攥住缰绳,指节发白。
恍惚间,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缰绳不是用来勒马的。”
那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这样,轻轻抖腕,让它知道你要去哪儿。”
她下意识松了力道,马匹竟真的稳住了步伐。
山路拐弯处,一块被雨水冲落的巨石轰然砸下。
沈明瑟猛地一勒马头,马匹嘶鸣着人立而起。
“慌什么?
马比你更怕死。”
记忆里的声音带着笑意,仿佛就在她身后,“左踏镫,右带缰......对,就这样绕过去。”
她咬牙照做,马蹄擦着碎石掠过,溅起一片泥浆。
暴涨的溪流横亘前路,浑浊的水浪裹挟断枝奔涌。
马匹畏缩不前,她夹紧马腹,却险些被甩下。
“水不过马膝时,反而要放慢速度。”
那声音忽然变得清晰,像是贴着她的耳畔,“急流中稳比快重要,记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放松缰绳。
马匹试探着踏入水中,竟真的稳稳渡到对岸。
风雨中,远处木桥的轮廓终于浮现。
桥上人影绰绰,正是父母的车马。
沈明瑟喉间溢出一声呜咽,扬鞭催马。
“赶路时最容易摔马。”
记忆里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越是快到,越要留三分力。”
她硬生生压下狂奔的冲动,改为有节奏的疾驰。
“瑟瑟现在不怕了?
那是不是可以好好同孤......”沈明瑟猛地摇头,可算把后头半点都不正经的话甩掉,小腿使出最后的劲发力催着马继续往前。
“驾!”
程砚一行人正要上桥,忽听身后马蹄声如雷。
他转身望去,雨幕中一匹枣红马疯了一般冲来,马背上灰影摇摇欲坠。
“让开!”
那声音嘶哑破碎,却让沈徵音浑身一震。
是瑟瑟!
她还未及出声,马上人己扬手寒光一闪。
匕首狠狠扎进拉粮草的马臀,受惊的马匹嘶鸣着冲向木桥,连带枣红马也发狂将沈明瑟甩下。
“瑟瑟!”
沈徵音扑上前接住女儿,却被冲力带得一同滚落泥泞。
粮车冲上木桥的刹那——“咔嚓!”
看似牢固的桥索突然崩断!
“退后!”
程砚暴喝一声拽住妻女,眼睁睁看着粮车在桥心坠入洪流。
浑浊的浪头吞没车马前,他们清晰看见,两根被利刃磨得只剩细线的桥索,在雨中泛着森冷的光。
“有人要害我们......”沈徵音声音发抖。
程砚死死盯着断桥,突然拽过亲卫:“立刻去查!
桥工里可有生面孔——”话音未落,泥浆中传来微弱的动静。
“阿爹......”沈明瑟满身污泥挣扎起身,高热让她的视线模糊不清,却准确抓住了父亲的手腕:“临河村......不能去......桥都......”她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昏死在母亲怀里。
程砚抱起女儿,触到她滚烫的额头时瞳孔骤缩:“回府!
请大夫!”
转身前,他最后望了一眼断桥。
浪涛中,半截粮车残骸如墓碑般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