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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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里,我上门求见父亲被大娘子赶了出来,身边还多了一个十二岁的弟弟,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她连包袱都不肯给我们。

幼弟站在雕梁绣柱的院门前嚎啕,我从皱巴巴的袖子里掏出一个馒头塞进他的嘴里。

“走吧,今天开始你得跟我混了。”

一、我五岁时,母亲遭大娘子陷害,趁父亲回常州老宅时将我们逐出了南家。

母亲带着我搬回了外祖父去世前留下的别院。

曾经的别院已经是破漏的屋宅,院子里残垣败井,檐上碎瓦钻出几根枯黄的杂草。

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一桶水,挽起袖子对我说,“昭昭,以后就咱娘俩一起过了。”

我看着那桶水,即使在尘土飞扬里也依旧清澈如许,就像是我的母亲。

我外祖母曾是宫中的教引嬷嬷,外祖父是洛城名声在外的花户,后来家道中落进了南府,做了妾。

我的父亲妻妾如云,但是当家大娘子是个家世显赫又厉害的主,所以他的那些妾室无一不在大娘子面前做小伏低。

我母亲通晓诗书,身上有读书人的骨气,像亭亭玉立的修竹,面对刁难从不向大夫人低头。

于是一招不慎遭人陷害被打发出了府,注定在这距京城百里的小县城里了却残生。

斯是陋室,我和母亲过得却比在府里快活,她擅长养花,养竹。

她养的竹子苍翠欲滴,她种的芍药逞娇呈美。

一时引得大门小户的人家踏破门槛前来订购,我与母亲只有两个人四只手,应接不暇,只能做些小本的生意。

因为我母亲长得属实是标致,于人群中像是天仙一样,于是人们送我母亲美名“花神娘娘”。

当时我真心觉得,要是日子一直这样就真的好了。

好景不长,大娘子不知道从哪听了风言风语,她哪能容得下我们过这样的好日子。

于是授意手下人与那些早就眼红的花商暗中勾结,挑了一个我跟母亲都不在家的日子,砸毁了我们的后院,扒开看热闹的邻里,见一地残花败柳,母亲扶住了我才不至于晕厥。

当时背上了好大一笔债,以至于一朝我们又过回了刚来这里的苦日子。

那些花商趁虚而入,分走了市场又推出了从京城引入的新品种,我们的花业自此一蹶不振。

母亲看着我,脸上努力露出笑容,她安慰我,“没关系的昭昭,我们还可以做别的事。

娘会写字画画,我们还可以卖画。”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那张娇艳的脸已经不再水灵,眼角悄悄爬出了细纹,因为常年种花风吹日晒,就像即将干涸湖泊。

成长真的只需要一瞬间,于是母亲在家里写字画画,我带着跑到城里的集上叫卖。

有钱人家看不上我母亲的字画,都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买回去装点一下门面。

母亲常常熬到深夜作画,多画一张,如若我明日幸运能卖出去,就能多挣一分钱。

我把家里能点燃的蜡烛都拿来给她照着,可是我们家实在是太拮据了,这些蜡烛照不亮一片光明。

母亲的眼睛越来越不好,白天也出现了看不清东西的迹象。

于是我便不让她再画,母亲的书法画技我已学了十成有九,于是晚上那个偷偷画画的人变成了我。

母亲又开始养起了她的花,只不过这次不再为了卖。

某一日的下午,我看她躺在院中的长椅上,她被我的脚步声惊醒了,笑容中带着点怅然,“真是老了,本来只是在想事情,没想到睡着了,刚刚在梦里梦见了你弟弟。

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他长了多高,府里的人待他好不好。”

是的,我还有个弟弟。

大娘子不允许我的父亲有任何一个儿子比她的嫡子优秀,所以妾室的儿子都不能同他们的母亲走得太近,一般生下来就让奶娘抱走养在别院。

我的弟弟也不例外。

我和母亲被赶出来时他也才两岁,现在一晃已经过了十年了。

母亲说完又笑着对我说,“今年梅花侍弄得不错,等冬天的时候估计会开得很漂亮。”

她是真心喜欢花草。

可惜她没熬过这个冬天。

病来如山倒,平时卖画攒下来的微薄积蓄不够抓一个月的药,我到县令大人家做下等杂役,我趴在床边看着她枯槁的形容悄声啜泣,让她不要离开我,不要留我一个人。

她努力睁开迷蒙的眼睛看着我,我知道她已经看不清我了。

她是在一个暖洋洋的冬日里走的,这是她最喜欢的日子。

可惜梅花还没有开,她也看不到了。

我徒步走了两日赶到了京城,只为了告知父亲我母亲的死讯。

大夫人招呼了一桌大鱼大肉,喜气洋洋地嘱咐我在外面辛苦了,要多吃点,我面冷如冰说,“多谢主母照拂,我尚在为母亲守丧期间,不宜吃酒肉。”

大夫人状作歉意,“哎呀,瞧我,把这事都忘了,昭昭别急,我这就去请你父亲。”

她故意恶心我,学我娘唤我小名,我面冷如冰。

她招招手,不一会儿女使就回来了,我翘首以盼并没有看见父亲,只看见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小孩,“昭昭你和你弟弟也好久没见了,你一定很想他吧,我知道你刚刚丧母心里难过,今天让你们姐弟团圆。”

二、后来我们是怎么被大夫人诱骗着赶出了府,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刚刚及笄,母亲过世,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十多岁的孩童,四顾茫然。

回家后我站在厨房里,扒拉着米缸,淘出来最后一碗剩米,给他熬了粥,又从家里破破烂烂的碗里挑了一只还算完好的给他盛了粥。

推门进屋,他低着头端坐在椅子上,扣着手指。

两日的舟车劳顿,我现在才有机会打量我这个弟弟,他身上穿着的虽然不是锦衣华服,但是比我这粗布麻衣还是好了太多,看起来很瘦弱但是比同龄人个子都微高,虽然不是嫡出的儿子但是看起来过得也不是吃糠咽菜的日子。

唉,我叹口气,把粥放在他面前,“吃吧。”

他瞥了一眼粥,似乎带着些不情不愿,但还是伸手去够碗了。

我这才接着问,“我和娘离家的时候,你还小,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给你起什么名……”只听“啪啦”一声,冒着热气的粥被他打翻在地,他扭头把嘴里的饭都吐在了地上,使劲瞪着我,“你给我吃的是什么猪食,真难吃!”我当即变了脸色,只见他还扭曲着脸使劲呸呸呸,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将他拍傻了眼,脸上冒出红痕,瞬间有些鼓胀。

“猪食?”我几乎要气笑了,“娘亲病重,家里有时连锅都揭不开,我跪在雪里求了又求米店的老板才施舍了这么一点点。

娘亲在临走前都不舍得吃一口,我非让她吃她也只是微微抿抿闻闻味道,说自己吃饱了,然后全留给我。

我不肯吃她就不吃药。

你现在说这些东西是猪食?”可能是我太过狰狞他被我吓到了,红了眼眶眼泪欲掉不掉,我一拍桌子,“不许哭。”

他打了个哆嗦想把眼泪逼回去但是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委屈,于是张嘴嚎啕大哭。

我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力交瘁,生活总是在踹着人把人往前赶,我甚至留不出时间让自己先接受这一切,为了给娘亲办个体面的葬礼,我跟李府签了两年卖身契,今天晚上李府有寿宴,我得赶回去做工。

于是我静静地等他哭完,看他哭累了又开始打哆嗦。

家里以前烧不起碳,李府扔掉的那些没烧干净的碳,我就偷偷捡回来一点,勉强取暖度日。

确实是冷,但我皮糙肉厚的已经习惯了,他要是一直在南府里,可能也不用受这些委屈。

我长叹,“我心知肚明大夫人怎会遣人好好教养妾的儿子,可我没想到她竟会纵出你一身纨绔气。

不说旁的,‘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些都没有夫子教你?还是说她至今连教书的夫子都没有给你们请?”他不答话还是一个劲抽泣,我更加失望,但是天色半昏,我没时间跟他浪费口舌了,于是我站起来整整衣服,“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是你应该能看出来,是大夫人把你强塞给我的,你要怨就怨她吧。”

说完我便出了门。

李家是这一带富甲一方的商贾世家,今天是李家老夫人的八十大寿,寿图寿联红红火火挂满了寿堂,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寿果寿鱼寿酒,宅子里点烛烧香,大门口噼里啪啦挂鞭齐鸣,这家老爷,那家少爷宾客如云,小厮担着寿礼接踵而来。

整个府里都喜气洋洋的,连带我们这些下人都分到了不少赏钱,跑前跑后干活更加卖力。

前院里正在唱戏,我们这些人忙活了一晚上终于得空喘口气,府里的总管说,厨房的吃食里也有我们的一份。

于是更加欢喜,纷纷为老太太祈福祝她活到九十九。

“你们在席间可看见大小姐了吗?是不是跟传闻中一样是个绝世美人?”我坐在角落里默默吃饭,李家大小姐,常年在京城中的外祖家居住,今天为祖母庆生也赶了回来。

“看见了看见了,哪是绝世美人啊,明明是个天仙!”“害,美人谁没见过,咱们这之前还有‘花神娘娘’呢。”

饭桌上安静了一秒,又仿佛是我的错觉。

“这么好日子提她做什么,晦气晦气。”

于是饭桌上又欢声笑语起来,我默默咽下最后一口饭,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盒,趁无人注意飞快地装了一些饭菜。

本来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多了一个拖油瓶,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月上中天,我从李府的喧嚣中走进了黑夜,好在地上的积雪被映照得足够亮,我深一脚浅一脚推开了家里院落的门。

屋里一片漆黑,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没有告诉我那个倒霉弟弟蜡烛在哪儿,在气头上,连安置都没有安置人家。

我一拍脑门一些愧疚涌上心头,希望这小子能看得上这点吃食以后安分点。

越往院里走我越觉得不大对劲,黑灯瞎火里安静得异常。

我猛地推开门借着月光一看屋里空无一人,忙点上蜡烛照了一圈才发现门口的积雪上有一串小小的脚印一直延伸出后门。

好家伙这个小兔崽子,这是离家出走了啊!我承认我是有些松了口气,好像摆脱了一个大累赘一样,他自己走的从此生死与我无关,我也能稍稍安抚自己的良心……个屁。

我提着灯笼循着雪上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前行,呼出的白气很快就消散在空中。

虎毒尚且不食子,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弟弟,虽然没什么感情吧。

拐到街上,雪上的各种脚印交杂在一起,哪还分得清哪个是小兔崽子的。

我心下正急,只听远处传来呵斥声,“去去去,哪家的小毛孩子,你知道我们大人是谁吗?当街冲撞要了你的脑袋!”“大人,我是京城南家的次子,一时不慎遭人拐卖,望大人能送我一程,家中父母定感激不尽。”

我远远看着,我那倒霉弟弟直愣愣地站在大道上,堵着李府门前一辆看着就价值不菲的马车拱手行礼。

还挺会挑,我在心里冷嘲。

只听他又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马车上的那位大人依旧没有回应。

边上的小厮已经不耐烦了,说是京城南家次子竟连信物都拿不出,挥手驱赶,他仍站着行礼,纹丝不动。

后来车上那位大人似乎看够了这场闹剧,几个小厮得了令把他抬起来几乎扔到了路边去,动作可算不是多温柔,我看着有个小厮还趁机踹了他一脚。

马车远去了,李家高门紧闭,唯有梁上挂着的红灯笼被寒风吹得吱呀吱呀响。

我看够了戏,朝他走去,他一见有人朝他走了腾得从地上弹起来,又见是我忍不住呲牙咧嘴。

像狗一样,我面无表情这样想着,抬手又作要扇他巴掌的样子,他没忍住缩了缩,不敢再凶我。

色厉内荏,虚有其表。

我环顾四周,指着不远处一座高门大院,“那是县令的府邸,十五亩的大宅,一百六十二间房,妻妾成群。”

我又指着另一座,“那是林家,今年他们家长子考取了功名,高中进士,马上就翻新了宅邸。”

我又指着李家,“李家老太太过寿,白知府送了一座万寿图砖雕,百余个篆体‘寿’字雕刻在一块巨大石板上,在场的人无一不瞠目结舌拍手惊叹壮观。”

听到这我的倒霉弟弟几乎听傻了,我掐着他下巴看着他眼睛说:“考吧,文举武举不管是哪个,你考上了封个一官半职,哪怕是个知县,也会比你之前在南家,在大夫人手里过得更好。”

听见最后一句话,他没忍住动了动,我敏锐地察觉这孩子之前在大夫人手里估计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但是锦衣玉食包裹着从蜜糖罐里被扔出来,谁不想再爬回去。

他今天晚上闹这一出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我这倒霉弟弟终于在我面前乖顺了些许。

虽说长姐如母,但我也不能一直端着架子,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呢,这当然不是我的问题,是他一直摆着臭脸不说话的。

“南武德。”

我一路拉着他,他把半张脸埋进领口里闷闷地回答。

南武德,无德,“是不是还有个叫南武才的。”

他点点头没吭声。

我扯了扯嘴角,这个名字,真是幼稚的恶毒。

他们这一辈起名确实是武字辈,但无德无才,真是最毒妇人心。

我这倒霉弟弟可能也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其中的深意,在被叫名字懵懂之际,不知道受了旁人多少暗中耻笑。

“今天开始你叫南曜,是母亲给你起的,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月光与阴影在我脸上分割出鲜明的刻影。

三、我深谙趁热打铁之道,扒拉着旧箱子翻出了娘亲教我时用的启蒙课本。

但是读书之事也不能一下子逼太急,对于南曜温水煮青蛙,循序渐进,或许更好。

就暂且卯时起床,辰时读书。

这小子开蒙比旁人晚太多,大夫人给他们请的教书先生估计也是个斗大不识几个字的酒囊饭袋。

别的小孩估计已经“三百千”倒背如流了,我还得兼顾着教识字写字。

书页里落下的灰尘呛得他直咳嗽,没一会儿就蔫了吧唧的头直点地。

我敲着黑板,“别睡啊别睡,你现在睡一觉就离你之前的锦衣玉食的生活远一分。

来我们再背几句诗。”

我本以为他肯定坚持不了太久,学习太苦,我又十分苛刻,背不多就打手掌心。

没想到他还真坚持了两三月有余。

荣华富贵对这小子来说真真就是驴面前吊着的那根萝卜。

只是禁不起夸,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就疲懒起来了。

起不来,不会写,背不会。

趴在桌子上摆烂,一副我就不学你奈我何。

我也不生气,好说好说,出去玩去吧。

这一听我要放他出去玩,也不困了,也不累了,眼睛都亮了,又心里直打鼓,好像他只要敢前脚迈出这个门,我后脚就拿竹板打他手心,他踟蹰不前,将信将疑地看着我,“真的?”“当然是真的,出去玩吧。”

我瞧都不瞧他一样,在纸上笔走龙蛇。

这小子长相随我娘亲,浓眉大眼的,俊朗得很讨喜。

主要是很会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上到黄发,下至垂髫,连临街开酒楼的周大娘子看见他都欢喜得不行。

可他那些小伙伴儿们估摸着正在书海里挣扎呢。

这一切都要从林家那位大公子说起,去年高中进士后点为了翰林。

都说“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入阁拜相这位林家大公子可谓是前途一片大好。

发榜那日,吏部和礼部的官员手捧着圣旨,鸣锣开道,那大公子披红挂绿,骑着高头大马,更有宝马香车准备榜下捉婿,万人空巷踮着脚围观这一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林家老太爷当时已病入膏肓,敲锣打鼓进林家的时候,竟活活吊起来一口气,当天人就清醒了,第二天床都能下了。

当时洛城的街头巷尾传的都是这喜闻乐见的事,于是邻里八乡莫名卷起来一股求学的风潮,早早就把孩子送进私塾,求个鲤跃龙门。

都说昔孟母三迁择邻,这倒是省了我的事了。

我撩开倚花堂的帘子,李家大小姐李和婳正在观赏她那瓶中的瑞香,见我来了,眼睛弯成了月牙,“你这种花种得远胜于旁人,这插花技巧更是精妙,将你安排去排办局,真是没埋没了你这个人才。”

我与李和婳是意外相识,她知晓了我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