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口芳草遍地,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交织,满是春天的气息。
最胜只能嗅到盔甲的铁锈味和内里皮革的臭味。
他的牙齿在打颤,他很想撒尿,他非常想回家。
他确信不止自己有这个想法,因为他己经看到前面那人的裤裆己经湿了。
最胜更相信这家伙绝对不是尿急,而是紧张和恐惧,就和他现在一样。
还能听到隐约的放屁声,没人发出嘲笑,最胜也不觉得好笑,他除了想撒尿,也想放屁。
最胜视线穿过前面几排士兵,看向那山谷,春日的山谷此时如同一张恶魔巨口,正等待着吞噬他们这些毛头小子。
总旗大人是个健壮的白发老头,军中号称“白狮”。
白狮总旗曾是大言先锋军中的战斗英雄,传言他每次都如一头雄狮撕开敌人的阵线。
年老之后的白狮总旗担任新任先锋兵的教官和指挥官。
这个老头在训练最胜他们时,也如狮子般凶恶无情。
此时白狮总旗骑着一匹黑马,穿着一身乌黑发亮的铠甲,铠甲胸口是血红色的牡丹。
他腰间别着宝剑,左手举着黑底红牡丹旗,脸色冰冷镇定。
白狮总旗抽出寒光闪闪的长剑指向最胜前面那个己经尿裤子的人,高声喝到,“你,刘志林,富商之子,家中排行老三,想证明自己多分点家产,是不是!”
白狮总旗没有提到刘志林依靠钱财贿赂军营里的长官作威作福当恶霸的事,他似乎早就预料没人会回答他,剑又指向另外一处,“你,王飞鸣,父亲犯了欺君之罪发配充军,想获得自由,是不是!”
不止是刘志林,最胜也经常和大家一起嘲笑甚至殴打王飞鸣。
“你,林昌鸿,就想着挣军饷寄给家里,是不是!”
这是个穷小伙,和最胜一样,算是关系不错的战友。
...总旗大人的剑一一指过,终于指向了最胜。
“你,乡下小子,想得到军功考入承天宫去当修行者,是不是!”
若是在昨日,他会坚定地高声回答“是”。
但现在他只想撒尿,然后回家。
最胜终于知道总旗也不是好当的了,白狮总旗把一百多人的入军志愿都说了出来,似乎还没有出错。
“你们是最年轻的先锋军,也是最特别的先锋军,更是最锋利的先锋军!”
最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战锤,又看看身旁王世龙手中的三节棍,他们是很特别!
总旗长的吼声如雷鸣炸响,“你们所有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武器!
你们彼此合作训练了半年!
你们不再是新兵,你们是老兵,你们是大言帝国的先锋兵!”
无人应答,只有总旗长的吼声在山谷口回响。
五日前,他们还在如平常般训练。
这半年来,训练之余,最胜也和战友经常吹嘘万一上了战场会用战锤砸死多少敌人。
首到五天前的夜里,他们被告知要来这里战斗。
他们行了西天军,即使在行军之时,彼此都是有说有笑,都在期待立军功,都在吹牛自己要如何教训敌人。
而此时,最胜只想撒尿和回家。
他今天可能真的会死去,甚至可能会死的很痛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如果不参军,还可以好好当个石匠,娶个村里的姑娘好好过完一生。
现在,他可能什么都要没了。
死了之后是什么样的?
死的时候会有多痛苦?
最胜的双腿也开始颤抖,他的裤裆里也温热起来。
“瑞国那***王子,出言侮辱女皇!”
白狮总旗一脸暴怒,仿佛那什么王子侮辱了他母亲一般,“侮辱女皇!
就是侮辱言国!
侮辱大言,就是侮辱大言国民!
你们是不是大言国民!”
“是!”
小旗长们高声回应。
白狮总旗声音更加高亢,“你们要不要为女皇的尊严而战!
要不要为大言的尊严而战!
要不要为你们的尊严而战!”
“为女皇而战!
为大言而战!”
更多人开始呼喊,声音愈加响亮。
“为女皇而战!
为大言而战!”
最胜也跟着喊了出来,他注意到前面的刘志林也在呐喊。
吼声震耳欲聋,最胜跟着众人越喊越大声。
他竟然不想撒尿了,他紧紧地握住战锤举到头顶,高喊,“为女皇而战!”
“好样的,小子们!
你们的勇气终于回来了!”
白狮总旗也亢奋起来,“山谷里那些瑞国的狗崽子的末日到了!
你们会是一把尖刀,切开瑞国狗崽子的阵线!”
“切开狗崽子的阵线!
为女皇而战!”
“我们将如利剑般刺入那些狗崽子的胸膛!
我们要为修行者部队打开缺口!”
白狮总旗调转黑马,左手举着牡丹旗,右手举起长剑,“冲!
大言的先锋兵!
冲!”
白狮总旗率先策马向前,所有人开始冲锋,包括刘志林,还有最胜。
那尿裤子的恶霸刘志林竟然冲到了最前方,高举大刀,“上,砍死这些狗崽子!”
最胜也想冲到最前方,但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太多了,他根本上不去。
“滚开!
让我多锤几个!”
最胜挥舞战锤不停大吼。
他们冲进了山谷,喊杀声在谷中回荡,地面都震颤不止。
山谷中空荡荡的,看不到一名敌人,只有他们自己在摇晃大地。
嗡鸣声,空气中有刺耳的嗡鸣声,空气似乎在荡漾波动。
白狮总旗惨叫都没有发出,碎成了五六块摔下马去,牡丹旗裹住了他的身体碎块。
刘志林的头只剩一半,停顿片刻才倒了下去。
王飞鸣从正中裂成两半,血液内脏洒了一地。
林昌鸿从上半身裂成两半。
王世龙...最胜还在向前冲,一切都太快,他还沉浸在冲锋的激昂情绪中,牡丹旗的旗杆绊倒了他。
最胜跌入了残肢碎块之中,他将牡丹旗插在地上,试图用旗杆支撑起身逃离战场。
很快又有各种血肉碎块压到他背上,越来越重。
他双眼一白,昏死过去。
......钟声悠扬,像连绵的温柔春风,在轻轻呼唤他。
最胜坐起身,房中己经大亮,香炉中还在冒着青烟。
他的全身都在颤抖,汗如雨下,床上都己经湿透。
钟声还在持续,那是熟悉的钟声,还有这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檀香味。
他扭头看向床头,《地藏菩萨本愿经》安然平放着。
最胜终于吐出一口气,抹去满脸的汗水。
他不顾凌乱的衣衫和长发,推开禅房木门。
清新凉爽的山风迎面而来,温和的阳光抚慰着他,寺庙里的香烛味环绕着他。
院中那紫金袈裟的老住持正在敲钟,苍老的容颜,满脸的皱纹,掩盖不了瘦弱的身躯中坚定的力量。
待到钟声止息,老住持回转身体,最胜己经跪下,“师父,噩梦又回来了。”
老住持双手合十,“南无地藏王菩萨摩诃萨。
那不是噩梦,只是你的战场经历而己。”
最胜脑中似又有钟声响起。
老住持嘴唇微动,“嗡,呵呵呵,微斯摩耶,司哇哈。
嗡,呵呵呵,微斯摩耶,司哇哈。
嗡,呵呵呵,微斯摩耶,司哇哈...”一百零八遍咒语颂唱之后,最胜己经泪流如注,心中却异常安宁。
“师父,三年了,我每天都听一百零八遍地藏王菩萨心咒,我甚至不知它的意思,为何我总是会哭,心中为何会安宁?”
“因为你想哭,你想得到安宁。”
“《地藏菩萨本愿经》我每日读三遍,阅读之时心中安宁祥和,只是为何从来看不见佛,听不到佛的声音?
难道一定要剃度出家吗?”
老住持目光深邃,“你每日听一百零八遍地藏王菩萨心咒,可你有自己念过一次吗?
《地藏菩萨本愿经》你每日读三遍,可你有真正开口诵读过吗?
你觉得安宁只是因为你在沉心做事,暂时忘却心中苦楚。
若是将《地藏菩萨本愿经》换成道家的《道德真经》,你也会安宁。”
最胜心中惭愧,“师父,我依旧坚信这世上无神无佛。
我一个人之时都觉得诵读会很羞愧。
我既不信,又要从中获得救赎与安宁,我是自私的人,只求索取。”
老住持扶起最胜,“佛光普照,并不单单照耀出家弟子。
若能秉承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任何人都能从佛经和咒语中领悟价值与安宁以出苦海,证涅槃。”
“最胜,随我来,”老住持走向一间禅房。
禅房中有一口古朴木箱,老住持打开木箱,木箱中是一柄战锤,锤柄乌黑色两尺长,湛蓝色的方形锤头上布满各种金色咒文。
战锤之下是一本厚皮书籍,书皮也是湛蓝色,其上写满各种金色咒语文字。
看到战锤,最胜耳中似又响起马蹄声和喊杀声,连退几步,“师父,这是?”
老住持闭了闭眼,“《地藏菩萨本愿经》与佛锤佛典是给你的机缘礼,我们不会再见了。
佛锤和佛典的奥秘,你若是能考入承天宫,佛院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据我所知,佛院己经几十年没有新弟子了。”
“师父,我并没有准备好出家。”
老住持摇了摇头,“只要你心有善意,愿意钻研佛法,是不是出家入佛门,承天宫并不会在意,前提是你能经过重重考验。
无论你是否诚心参佛,若这段修行旅程能让你忘却痛苦,逃离苦海,就是殊胜的。”
最胜哽咽着跪下磕头,“谢师父赐我最胜法名,为我找到下半程人生的目标!”
老住持也有些动容,“三年了,去烛光城考试前回家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