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春冬不是说他不来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旁人已经在欠身行礼了,陈氏却还满脸不敢置信地直盯着前面陆平章所在的方向,还是被身旁的陆父用力扯了下袖子,她才终于反应过来。
作为长辈,陈氏倒是无需向陆平章行礼,但也低下了头,没敢直视陆平章。
陆平章每次出现都没好事,陈氏已经预感到了风雨欲来,她心里沉沉的,脑子里面也是一片乱糟糟的样子。
不知道陆平章为什么而来,陈氏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握着帕子的手。
“平章,你刚刚不是说不来吗?”陆父倒是没低头,却也满脸讨好地看着陆平章。
哪有父子俩应该有的模样?
就连尊卑都倒了序,他自己却没丝毫察觉。
陆父有心想跟他这位长子打好关系,想让在场的宾客知晓他们父子并不似外头说的那般,但陆父这心里也着实对他这位长子有些发怵。
他这长子做事向来是无所顾忌的。
真要说了什么惹恼了他,他才不会管他们的脸面,陆父思来想去还是没敢真的做什么,只满脸讨好地跟人笑道:“你肯出来最好,今天是你二弟的大喜日子,你作为他兄长,理应让他好好敬你一杯。”
对于陆父而言,他自然不会把后宅那些女人的事放在心里,不管是沈知意还是左谧兰,不过是他儿子房中的女人,顶多就是左谧兰身份有些贵重,能替砚辞多些门路罢了。
但也只是后宅女人,不必太放在心上。
毕竟女子嫁到夫家之后,就该清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都是他们陆家的人,她的资源自然也都是他们陆家的。
何况左谧兰如今还有身孕了。
更不值得他费劲介绍给长子,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陆父心中也有些责怪他那个一向让他满意的次子,觉得他这次有些不知道轻重,居然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把这左谧兰带到家里来。
但他更为反感的还是沈家那丫头。
区区一个商户出身的丫头,能高攀他们陆家已然是她的大幸了,竟还闹出这么多事情来,还敢动手打人,真是疯了。
但陆父知道轻重,不会在外人面前点评这些影响他的名声。
这些事自有他的夫人去做。
他也不觉得长子真的想知晓这些事,他这长子向来是最烦他们这些事的。
陆父不想惹他这长子不快,想快点了结这件事,便先冲陆平章腆着脸继续讨好赔笑道:“平章,为父推你去宴会厅吧,咱们父子今天好好喝几杯,高兴高兴。”
他说完却不敢贸然走过去,而是等着陆平章点头。
但陆平章显然不会搭理他。
他连看都没看他这位父亲,径直朝前面看去。
满庭院的人,这会不是跪着就是躬着身,再不济也都低着头,唯独一人还呆呆地看着他,没反应过来。
陆平章看着不远处那个仍旧目光呆滞望着他的沈知意挑了挑眉。
沈知意被他这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方才回过神,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她先本能地给陆平章跪下了。
原本好整以暇望着她的陆平章:“……”
他脸上看戏的笑意一顿。
啧,刚才骨头不是蛮硬的吗?
一个人就敢打这么多人,连未来夫君和小姑子都敢打,现在倒是被他一个眼神就看得直接跪下了。
还挺利索。
他有这么可怕?
陆平章脸上仍旧没什么反应,嘴上却也没喊他们起来,只道:“怎么,没人回本侯的话?”
一时间,不少人都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说什么。
陆父倒是终于醒悟过来,他这长子今日是真要看这个热闹了。
他自然是不肯丢这个脸的,便转过头跟陈氏吩咐道:“陈氏,你来说。”
陈氏一听这话,心里也有些恼,她就知道她这个丈夫靠不住!
但心里再恼,陈氏也不敢表现出来,她满脸和气地跟陆平章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点后宅小事,女人间争风吃醋的琐事罢了,平章,你不会想知道的。”
陆平章显然不会领陈氏这个情。
他看着陈氏冷声:“何时轮到你来替本侯决定了?”
这句话就跟一个狠狠的耳光一样,直接抽在了陈氏的脸上,让陈氏这个最要脸面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颜面尽失,脸颊也变得滚烫非常。
但无人敢在陆平章面前维护她。
别说一向习惯了明哲保身的陆父了,便是陆老夫人也不敢在陆平章面前替陈氏说什么好话,她自己都怵陆平章怵得不行,怎么可能主动跳进这个火坑?
心里自言自语这煞神怎么出来了?
手里也一个劲地转着佛珠,在心里喊菩萨保佑,千万别让这煞神看到她!
她这老骨头可受不住这煞神的话。
陆砚辞倒是攥紧了手,眼底也闪过一道寒意。
他一向不喜欢他这位长兄,明明都是陆家嫡子,可陆平章就可以无视所有规矩,无视所有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心情不爽就寻他们的麻烦。
他却必须要听话懂事,守规矩,按照家里想的道路一步步往下走。
他小的时候没少被陆平章找麻烦。
想到那次在池塘里被陆平章按着脖子脸埋在水里的境况,即便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可陆砚辞似乎还能记得那种濒临窒息和死亡的感觉。
这让他对陆平章又恨又怕。
在这个家,不仅他娘想让陆平章死,他也是。
两年前听说陆平章在战场出事,他第一次大喜过望,控制不住脸上喜出望外的神情。
他以为自此之后,就算陆平章不死也会变成残废,会从高处跌入泥潭,再也没办法继续骄傲。
可他没想到陛下竟这般宠信于他。
即便陆平章已经成了残废,也还是给了他右都督的差事,让他依旧可以维持尊贵的体面,让所有人依旧只能仰视他。
他想要看到的陆平章在泥潭中挣扎的样子从未出现过,他依旧肆无忌惮、盛气凌人,甚至比从前还要傲慢。
即便以残缺之身,也好似永远在睥睨他们,让他们不得不十年如一日地在他身前继续卑躬屈膝。
这一切都让陆砚辞厌恨。
但陆砚辞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陆砚辞了。
小的时候,他会哭、会委屈,会藏不住对陆平章的恨意,被陆平章嘲讽,被他娘一次次的往手心打戒尺让他记住不要把把柄显于人前,被他人拿捏。
但现在二十岁的陆砚辞已经知道怎么掌控自己的情绪了,他再恨陆平章也不会让人看出来,把把柄留给别人。
“兄长。”
他主动站直身子看向陆平章,替他母亲说话:“母亲只是不想拿这些小事惹您不快罢了。”
兄弟俩其实长得很像。
陆父人不怎么样,谄媚、懦弱,像棵墙头草,模样却是十分不错的。
陆家兄妹三人都是一脉相承的好相貌。
只是陆平章多年马革裹尸,身上都是冷硬的肃杀之气。
而陆砚辞则更显文气温和,符合了所有人对探花郎的设想。
此时他风度翩翩站着,丝毫没有因为陆平章训斥他母亲而造就出难堪,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今日真要说过错,也全因沈氏之过,她心生妒忌失了心智,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我自会好好管束,就不劳兄长费心我管教自己的未婚妻了。”
他轻飘飘地把话扯到他的房中。
陆平章便是官威再大,也不可能去管弟弟的房中事。
陆平章果然没说话。
但他望向陆砚辞的表情却透着几分玩味。
小时候在他面前连站都站不稳的杂碎,如今竟然也敢妄想与他比肩了。
他的鼻间哼出一声冷笑。
要今日换作别人,陆平章或许真不会管这个闲事,不,他可能根本不会出现。
但沈知意是爷爷要保的人。
他正想把脸转向沈知意,就见刚刚那个仓惶跪下的女人忽然十分粗俗地骂道:“放屁!”
今日来赴宴的就算不是官宦家眷,也是有名有身份的人家,沈知意这般粗俗的话,平时他们便是私下里也绝不可能说,何谈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了。
刹那间,别说旁人脸上如何模样了。
刚刚还一副胜券在握模样的陆砚辞,反正脸色是又彻底僵住了。
他最要脸面。
偏偏沈知意是最不要脸的。
这些年因为沈知意的缘故,不知害他丢了多少脸面,如今他都不跟她计较那一巴掌的事了,她竟还要闹!
陆砚辞一肚子的火气,强忍着没立即发作,声音却已然彻底沉了下来,他沉着嗓子跟沈知意说:“沈氏,你要再闹,你我的婚约就此作罢!”
他知道沈知意最看重他们的婚事,笃定沈知意该消停了。
可没想到,沈知意这次竟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便立刻冲着陆平章的方向说道:“侯爷,当初陆爷爷许诺我可以嫁进陆家这件事,您可还记得?”
没有人想到沈知意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敢当着陆平章这个阎罗说这样的话。
他们更没想到陆平章竟然真的点头应了。
“记得。”
沈知意也没想到陆平章竟然真的肯回她。
她其实远不如表面看起来这么镇定,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其实也没有完全地把握。
但陆砚辞这混账肯定是不能再嫁了!
她能忍受许多,唯独不能忍受陆砚辞这么不给她脸面,还没成亲就要她做平妻,何况说是平妻,其实不过只是好听的妾罢了。
她是要这个二少夫人的身份,又不是真喜欢陆砚辞喜欢到非他不嫁了。
她心中其实已经有别的想法,只是不知道陆平章肯不肯答应。
心里思忖着还想说话时,陆平章忽然对她开口:“你起来说话。”
沈知意还在思考怎么跟陆平章说,听到这话不由面露惊讶。
她不禁先抬头朝对面长廊里的男人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