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水蹲在船头,将半截发潮的烟丝按进铜烟锅里。
江水漫过他草鞋上开裂的缝隙,凉得人后槽牙发酸。
往常这时候,江面早该漂满渔户点亮的红灯笼,可今日放眼望去,竟只有他家这一叶孤舟浮在墨汁般浓稠的夜雾里。
“桃枝儿,收网吧。”
他朝船尾唤了一声。
往常只要听到这浑厚的调子,妻子总要脆生生应一句“当家的急什么”,可今日船尾静得能听见水珠从渔网坠落的滴答声。
陈三水心里忽地一紧,抓起桅杆上挂的油灯就往船尾跑。
桐油灯昏黄的光圈扫过空荡荡的甲板,半张湿透的渔网瘫在积水里,网上还缠着条通体雪白的鲤鱼。
那鱼眼珠子泛着诡异的青,鱼尾拍打甲板的声响像是谁在敲打闷鼓。
陈三水蹲下身要去解渔网,指尖刚碰到鱼鳃,整条鱼突然“嘭”地炸开,腥臭的血肉溅了他满脸。
“桃枝儿!”
他胡乱抹了把脸,油灯扫过船舷时照见半枚湿漉漉的脚印——那分明是妻子新纳的千层底布鞋印子,可鞋印尽头赫然浸在江水里。
陈三水一个猛子扎进刺骨的江水。
三月的湘江还裹着碎冰碴子,他憋着气在船底摸索,忽然触到一团水草似的发丝。
待他奋力拽出水面,却见手里攥着的竟是个扎红绳的稻草人,人偶胸前别着支褪色的桃木簪——正是他去年七夕送给桃枝儿的定情物。
天边炸开第一声春雷时,陈三水浑身湿透地瘫在码头上。
对岸岳麓山黑黢黢的轮廓被闪电映得忽明忽暗,山腰处隐约传来几声闷响,像是有人把战鼓埋在了地底。
翌日清早,十八滩码头炸开了锅。
陈三水是被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惊醒的。
他冲出窝棚时,正撞见老船工李驼子踉跄着倒退,手里舀水的葫芦瓢“当啷”摔在青石板上。
江面上密密麻麻漂着翻肚的鱼尸,白花花一片望不到头,连常年盘旋的江鸥都躲得不见踪影。
“作孽啊!”
李驼子突然扑通跪在岸边,冲着岳麓山方向砰砰磕头,“山神爷息怒!
山神爷息怒!”
陈三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浑身血液霎时冻住——在漂满鱼尸的江心,赫然浮着只褪色的绣花鞋。
靛青鞋面上用金线绣着